榻上先躺下,又轻手轻脚地将他的鞋袜脱了,转身出门低声吩咐小丫头去煮醒酒汤。

    沈御醉得人事不省的怕是不能沐浴了,蕊雪知他爱洁,替沈御除下衣裳,打了水来替他擦身子,清理完毕后醒酒汤也煮了来,她又伺候沈御服下,这才吃力地想扶起沈御去床上睡觉。

    沈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似乎闻到了纪澄身上的香气,戴着淡淡的桃香。那回在南郡王府的园子里撞着她后,那股香气就一直萦绕在他鼻尖。

    说实话,纪澄虽是少见的美人,可她再美也只有一种美态,而这世间上的美人,或许没有纪澄那般精丽的五官,但却也别有美态,或袅袅、或妖娆、或天真、或艳丽,为何偏生她的香气只是闻过一次,就绕在了他心上?沈御自己也不得而知,只是午夜梦回,偶有绮思之梦,总是难免想起她来。

    大抵天生的尤、物便是如此,你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尤物”二字,只是一个照面便已经魂牵梦萦。

    沈御的伤愁还有杜康可解,余了还有体香可人的蕊雪可以温存,有些人的忧愁可就没那么容易开释了。

    譬如纪澄醉后睡了一觉醒来,悬在头上的利剑依然寒光摄摄,沈彻不见踪影,她的行动却也不得自由。

    南桂寸步不离地跟着纪澄,丑话早就说在了前头,“公子说没人会亏待柳叶儿和榆钱儿,只是她们暂时不能回姑娘身边伺候了。兰花巷那边,姑娘若是没有异动,公子也暂时不会动他们的。”

    纪澄最后一丝侥幸都已经湮灭,她在北胡的暗线肯定已经被连根挖起。如今纪家算是命悬一线了,全都掌握在沈彻手里。

    “你家公子有说什么时候见我吗?”纪澄问。

    南桂摇了摇头。

    这时候了纪澄也无需估计所谓的什么自尊,“那你能不能帮我跟你家公子传话,说我想……”纪澄想了想,改变了措辞,“说我求见。”

    南桂道:“如今连我也见不着公子,上头只吩咐让我好生伺候姑娘。”

    纪澄心里急得火烧五脏,在面对老太太时却还得满脸含笑,如今能给纪家留一丝血脉的机会大概就在老太太的一丝同情了。

    “咦,你身边那两个小丫头怎么不见了?”老太太人虽老了,心却一点不瞎,纪澄放着身边那两个从晋地来的丫头不用,进出都带着后来沈家给的丫头,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纪澄笑道:“榆钱儿病了,我怕她过了病气给院子里的人,就送她回了兰花巷让柳叶儿跟着去照顾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由纪澄陪着用了早饭,下午园子里的客人还没走完,有女眷过来陪陪老太太摸牌,纪澄便在一旁帮老太太看牌,她精于计算,原先在家里摸牌时就少有人能赢她,偶尔帮老太太指点一张,总是关键,一个下午下来,老太太手风十分顺,赢钱是小事,主要是寻个开心。

    晚上沈彻过来跟老太太问安,纪澄破天荒地没有主动避开,老太太也只做不晓纪澄的异常,笑着看向走进来的沈彻。

    沈彻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很自然地扫了一眼纪澄这位表妹,唇角含着淡笑,同平时似乎别无两样。

    纪澄倒是一直偷看沈彻,想从他脸上寻出个蛛丝马迹来,可若是沈彻不想叫你猜出他的心思,你就没法子看出他的情绪。

    于人而言有时候死其实不难,最难的是等死的这段时间。

    刚说过几句话,老太太问的话就又绕到了亲事上头,“日子过得真快啊,这都又六月了,一年都过了一半了,等翻过年去你就二十有四了,亲事再耽误下去别人可怎么看?就连你大哥都觉得家里冷清了,你倒好一点不着急。这回再由不得你耍滑头了,最迟九月我替你开赏菊宴之前你的亲事如果定不下来,我就随便帮你指个麻子脸。”

    沈彻笑道:“敢情是老祖宗想吃芝麻饼了,连娶孙儿媳妇都惦记着麻子脸。”

    老太太嗔笑地打了沈彻一下,她在这个孙儿面前惯来做得跟小姑娘一样,老来少就是如此。

    在沈彻插科打诨的时候,老太太余光一直扫着纪澄,她见纪澄听见沈彻的亲事时,脸上并无羞涩的反应,心下以为是自己猜错了,难道这二人之间真是什么也没有?

    一家子最怕的就是两兄弟看上同一个姑娘,若是娶进来吧怕造成兄弟不睦,可若是不娶,两个人都会失意,岂非也不划算?

    这头却又听沈彻道:“我早说过的,亲事都听老祖宗的,如果我料得不差的话,老祖宗心里怕是早有人选了,你老人家就别给我下套了,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你直接请人上门提亲去就是。”

    这话说得连老太太这样的老姜都少不得放下了所有的怀疑,因而笑道:“你嘴上说得好听,我真把人给你娶过来,你能保证对人好?结亲结亲可别结成冤家了。”

    “我保证待她好,不必对阿荨差总行了吧?”沈彻道。

    纪澄微垂着眼皮静静地这对祖孙说话,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明的艰涩滋味来。家世的差异对人的遭遇来说实在是影响巨大。

    当初苏筠恋慕沈彻,沈彻完全可以顺水推舟的玩弄上手,可正是因为苏筠家世不错,不可亵玩,所以沈彻总是装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反而连累了纪澄被苏筠嫉恨。

    而再看沈彻对自己如何?纪澄压根儿就不想回忆,不外乎玩弄二字而已,甚至还可以加上“肆意”二字。

    而如今沈彻对说亲的态度尤其叫纪澄觉得难堪,难堪里又生出一丝对这世间不平的愤恨来。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子,不过就是因为家世入了他的眼,就能让沈彻轻易承诺如待阿荨一般对待。

    纪澄瞬间心里只觉灰凉,她满心原本全是恐惧,如今却像是凉透的灰,连挣扎都没有余烬之力了。

    耳边嗡嗡地作响,纪澄几乎听不清沈彻他们又继续说了些什么,直到在沈彻嘴里听见自己名字,纪澄才回过神来,愣愣地迎向沈彻投过来的目光。

    沈彻的目光像蜻蜓蘸水一般掠过纪澄的脸颊,“老祖宗怎么总是揪着我不放,我一个男子迟些成亲又有什么?倒是澄表妹的事情你老人家更该上心些才是,如果我没记错,澄表妹应该是二八年华了?”

    这话似在问老太太,又似在问纪澄。

    十六岁的大姑娘还没定亲的的确比较稀罕了。

    因前头老太太有心给纪澄说的两门亲事都不成,这就叫老人家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虽不是纪澄的错,可想起来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也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似乎纪澄的亲事天生就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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