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月。

    这大约是初夏时节,庭院内空无一人,偶有虫鸣。晚风微醺,空气中漂浮着阵阵似有若无的木叶香气,让峦影不住想起句芒身上的气息。

    她敛神屏气从屋外一处偏僻的地方穿墙而入,恰好将身子隐匿在一座屏风后头。宋晗已然躺在床上入睡了,宁妃依旧是那身紫色宫装,清丽的眉目在昏黄烛火映照下温柔如水,颇有几分惹人爱怜的味道。

    还没等峦影上前头去,这美好和煦的场景忽的一变,屋子里登时火光冲天,火舌凶猛肆意地舔舐每个角落,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宁妃这时似乎看不见打屋中间站着的峦影,她被浓烟呛得不住的咳嗽,白皙的脸庞上也尽是黑痕。无论她如何焦急的呼唤也不见有人赶来,门窗从外被死死锁住,宋晗藏在她宽大的裙下,神情迷蒙而又惊恐。

    “娘亲,我们——”

    “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宁妃竟拼死撞开一扇窗户,她刚想抱起先前放在自己身侧的宋晗,一截被烧得焦黑的房梁猛然从屋顶掉下来,径直朝宋晗头上砸去。

    “晗儿!”火光电石之间,宁妃想把宋晗抱起往窗外一推,整个人却瞬间被房梁牢牢压住,动弹不得。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宁妃的力气渐趋微弱,宋晗没有成功地被推出去,待她费力地睁眼时,宋晗还是张皇失措地蹲在她身边哭得声嘶力竭。

    “娘——亲,晗儿——晗儿救你出来——”小小的手想去推那根房梁,不想被烫得皮都要褪掉一层。

    “晗儿,快走,听话!”宁妃使出全身的劲来对宋晗吼道。

    “娘亲不走,晗儿也不走。”眼泪止不住地落到地上,宋晗又想用手去推房梁。

    力气一分一毫地从身体里消失,炙热的火,汩汩的鲜血,最后痛到连一丝痛也感觉不到。宁妃努力想睁大自己的眼睛,不让它们合上,她费力地伸出手抚在宋晗的脸上,她气若游丝地说道:“晗儿,娘——马上就出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宋晗一动不动地蹲在宁妃身边,倔强而固执。

    火势越来越大,再不出去,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不能死,她死了晗儿该怎么办,她要让晗儿活着出去,她要一直保护晗儿,在这勾心斗角、危机四伏的深宫六院之中,晗儿没了她该怎么办,她不能死,不能!

    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沉下去,沉下去,沉到一片无边无际的浓稠的黑暗中去。

    耳边响起女子打闹的声音,娇笑连连,好不热闹;忽而又是晗儿在呼唤娘亲,急迫的,催促的。

    她不能死。

    “那就和我们一起吧。”

    “对呀,对呀。”

    “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看看这尽是龌龊的地方还能开出朵什么花来。”

    她不能死!

    沉重的身体陡然变轻了,连同四周的黑暗也如退潮般散去。

    宁妃缓缓睁开双眼,烈火依然在熊熊燃烧着,宋晗因为吸入太多浓烟,此时已经晕厥在地上,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任由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他的衣角。她还看见了自己,狼狈地被压在房梁下,大半身体已被烧得不成样子,全然是没了气息的模样。

    她终究还是死了,并且死得这样难看。

    这又如何?

    宁妃动作轻柔地把宋晗护在怀里,从窗口飘然而出到了庭院中,用干净柔软的帕子把他的脸擦得白净如初。

    救火的宫人们姗姗来迟,庭院内嘈杂不已,乱成一团,甚是闹腾。宋晗窝在宁妃怀中,在阵阵尖叫与呼喊声里悠悠醒来。

    “娘——咳——”宋晗难受地咳了两声,口齿不清地唤道。

    “娘亲在。”

    “不要——不要留下晗儿一个人。”

    “娘亲不会离开晗儿。”

    “永远?”

    “永远。”

    宋晗在她怀中再次安然睡去。

    春风澹荡,黄鸟□□,她为他撷下高处最为娇艳的那朵海棠;槐柳成荫,荷风送香,她为他捉来体格最为饱满的那只鸣蝉;秋夜渐长,深红浅黄,她给他摇落一树桂花雨;雨雪瀌瀌,红梅香冷,她给他熬一碗骨头汤。

    天子风流,宁妃生前不知何原因失了宠爱,境地与打入冷宫并无二致。突如其来的一场莫名大火把一切都烧了个干净,草草调查后也并未得出甚结果,一日日便搁置下来。

    凡人的时间漫长又飞速,总叫他们忘却一些事情。

    草木枯荣,花谢花开,二皇子宫里闹鬼的传言在宫人之间愈演愈烈,最后只剩一个陆公公陪在他身边伺候着。他极怜爱宋晗,整日为这个固执的小皇子操碎了心,却又无比欣慰地发现他除有点固执外,一如正常的孩童般健康地成长着。

    宁妃本以为日子会一直如此不紧不慢地流淌下去,鬼也好人也罢,只要她能守在她的晗儿身边,看她的晗儿好好活下去,那就足够了。

    可她未曾料到实现她这强烈愿望的那股力量,竟然让她渐渐生出一丝杀意——她竟然渴望自己儿子的鲜血,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不知何时开始,宋晗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凡和她在一块待久了必定会发一场高烧,来得凶猛去得也凶猛,每次却也叫陆公公提心吊胆,如同热火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直到有一日,宋晗偎依在她身侧睡着时,她竟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扼住了宋晗的脖子,猛地回过神后,她惊恐地落荒而逃。

    宋晗再也没有见过宁妃,任凭他如何哭泣,如何呼喊。

    他故意偷偷爬上墙头,再闭眼假作失足跌落,每每都有一阵轻柔的风拖着他,安然无恙,却自始至终不见伊人。

    最后一次,他竟不知从哪搬来一架梯子搭上屋檐。

    这次,他实打实地摔下来,没有风,没有娘亲,只把匆匆赶来的陆公公砸得在床上躺了许久。

    从此以后,宋晗再未做过这类的事情。

    “我早就不该存在于这世上,”峦影兀自回味眼前发生的一幕幕场景,惊觉宁妃不知何时竟到了自己身边,“让我留下的是我的执念与这后宫中经年累月积攒下的怨气。”

    眉如翠羽,眼若含星,颦笑之间千万种风情,如若不是看了宁妃先前扭曲的模样,峦影一定又会往自己脑补的那本凡界美人图册中添上新的一页。

    可惜啊可惜。

    “我最后的理智也即将被这些怨气侵蚀殆尽,”宁妃笑得哀婉凄凉,身形也变得模糊起来,“你莫要有顾虑,只管——只管除去我——”

    三足青鸟再次挥动羽翼从峦影额间飞出,朱红碧绿的景色自上而下如流沙般陷落,她又回到了那片白茫茫的混沌之中,只不过这混沌里多了两个人——宁妃和宋晗。

    或者说,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不是宁妃了。

    青鸟在宁妃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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