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噼里啪啦掌声不绝。

    散了戏,众人只见看过《瑶琴操》的观众们手都拍红了,便过去问:“《瑶琴操》好看么?”看的人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只忙着打蚊子哄苍蝇了,于是硬着头皮说道:“好看!好看!”

    渐渐地,还是有人说《铁甲瑶琴操》的掌声其实是打蚊子的声音,铁甲班的老戏迷也开始抱怨除了阿qi,别的戏台可没招过这么多虫子。不过,江先生倒从来没有费心琢磨怎么和戏迷解释这些蚊子苍蝇是哪飞过来的。不久之后,又有一日,就和他当时在戏场外面等着阿qi一样,另外一个人也等着阿qi,然后带她到钱太爷府上。转天,阿qi就带着《铁甲瑶琴操》离开了铁甲班,临走还把“铁甲”两个字从话本上抹掉了。

    至于阿qi忽然离开铁甲班的始末,江先生没有和人谈起,也再不和人谈起阿qi。但据说一次江先生喝高了,有人提起阿qi时,他拍着桌子怒道:“她撞树上了?我撞猪上了!她不是不会脑筋急转弯,是转的太好了……”

    然而此言也只是传闻。

    但阿qi确实是一个急转弯,跟了钱太爷手下的白掌柜。钱太爷看傀儡戏挣钱,也找了几个掌柜,专门打理写戏、排戏的事情,白掌柜就是其中的一个。

    阿qi带着《桃花鸳鸯传》和《瑶琴操》等几部叫座的戏,和一众死忠戏迷,白掌柜也十分看重她。白掌柜果然神通广大,搞定了戏场里最好的几个戏台,照着城里时兴的样式,搭了霓虹灯广告牌。每天晚上,亮闪闪的灯光照着《桃花鸳鸯传》的招贴画和阿qi的名字,好不威风。霓虹灯底下,慕名看戏的文庄人熙熙攘攘,排着长队等着看戏。白掌柜手下收钱的小伙计,每日买票收钱收到手酸。钱太爷知道阿qi的戏能赚钱,对阿qi也越发客气关照,“qi 先生”长,“qi 先生”短,十分热络。

    阿qi今昔非比。她已经不住在当年的狗窝里了。一是因为仰慕神偷阿明,二是有钱太爷的介绍,她搬进了阿明曾经住过的抄抄祠。

    抄抄祠原先到底祭祀那位神明,现已无从可考。神偷阿明住过之后,把整个抄抄祠翻修了一会。阿qi住进去的时候,看见门口竟然真的放着18k金五百两银子的鞋拔子,屋里放着德意志国景泰蓝全镀金痰盂、爪哇国和田玉镶钻废纸篓,竟然和梦里一样。只是梦中那个邪魅狷狂如同杰克苏一样的阿明,却早不在了。

    阿qi心中十分感慨,四海八荒,也只有阿明能把她的名字叫得温柔婉转,荡气回肠。她站在抄抄祠前,面对满屋子大风刮来一般的钱,面对霓虹灯广告牌上花体字书写的“阿qi”和广告牌底下成群的绿头苍蝇花腿蚊子,面对自带蚊香苍蝇拍也要坚持看戏的戏迷,泪流满面。

    白掌柜很会经营,时常找些帮闲的清客,相互唱和追捧一番,不管是代为捉刀,还是牵强附会,总之先凑出来几篇“文坛佳话”,引得戏迷们远远喝彩。人捧戏,戏捧人,定要把阿qi这块招牌打响才好。

    风先生依然石青长袍,弹墨马甲,怀里抱着萌獭獭,戏台底下还是那么多人。但现如今阿qi满身绫罗珠玉,身后跟着白掌柜手下的统一穿着黑绸衫,走路带风的马仔,再后面还浩浩荡荡跟着一群点着蚊香,挥着苍蝇拍的戏迷和混混,相比之下,风先生的戏台可就显得寒酸多了。

    有一日非常巧,阿qi 经过戏场,远远看见了当年那几个议论“众人一听是风先生的戏,就抢着看”的穷酸。其中一个穷酸似乎终于小有名气,另外一个穷酸似乎已经放弃写戏,改作小本生意了。几个人在戏场旁边的小酒馆里喝酒。

    “惭愧,我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下去。写戏出名赚钱太难了,想来想去,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幼儿,还是老老实实做买卖的好。”

    “这有什么好惭愧的。赚钱养家而已。”

    “唉,想起当年,还是会不甘和感慨啊,不知坚持下去会怎么样,想得睡都睡不着。对了,你新戏里的那阙相思曲,‘肝肠焚膏,寸心煎血’,真是妙极,竟是如何想来的?难道真喜欢上了谁家的闺秀?”

    另一个穷酸苦笑着说:“写戏只能勉强糊口,怎么敢高攀什么大家闺秀。‘肝肠焚膏,寸心煎血’,不过是自况写戏时的辛苦,用在这里,也算合适罢了。”

    阿qi听了,轻蔑一笑,这群穷酸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呢?抱不了钱太爷他们的大腿,心血熬干了,只能住在贫民窟里苦熬一辈子。不像她,偷了一部戏,便飞上枝头变凤凰。阿qi 得意地走开了。

    然而,白掌柜自从招到了阿qi,虽然靠着《桃花鸳鸯传》挣了不少钱,更得钱太爷赏识,也不是自此便没有烦恼:阿qi 离开铁甲班,又写了《桃花玉簟传》,接续之前的《鸳鸯传》。可是当年《鸳鸯传》那股子在狗血中带着俊逸的味道,在《玉簟传》里再也没有了,只有浓浓的狗血味和腥臭味。《瑶琴操》只是招蚊子苍蝇,《玉簟传》连蜱虫、牛虻都招来了。阿qi的下一部戏更惨,继续《玉簟传》写的《桃花躞蹀传》写了个开头,便再也写不下去。白掌柜只好和戏迷们解释:阿qi 戏写得仔细,每写一个字要少则改三四回,多则改七八回,大家慢慢等着就是了。

    写不出戏的原因,阿qi 自己明白。一方面,她名声越来越大,况且又有之前她是个偷儿的传闻,再偷什么别人看得也更紧了。另一方面,喝了抄抄酒,脸皮越来越厚,手皮也跟着越来越厚,厚得平常拧毛巾挤牙膏都费力。好在现在的阿qi 钱多的像是大风刮来的一般源源不断,自己做不了的花钱找人服侍就好。手皮比鞋底厚,再加上一双手变得和钩子一般,钩住别人家的东西拖回自家东拼西凑尚可,真的再让她正经握着笔写戏,握着刻刀雕傀儡,万万做不到了。现在她能用的不过是当年自己扒下来的那一身狗皮,可狗皮毕竟是有限的,而且越放越臭。《玉簟传》里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再凑出来一部《躞蹀传》可是万万不能。

    还好《鸳鸯传》当年名气够大,阿qi 虽然此后虚度时日,但并不影响《鸳鸯传》被戏迷们封为一代经典,甚至还引得别人来偷。可惜,这人没有阿qi 的运气,才偷了没多少就被白掌柜派来服侍阿qi 的马仔抓住,拖到街上一阵好打。阿qi 平常不怎么抛头露面,但此时钱多了脾气也大,亲自冲到街上,和马仔们一起打那个偷儿。

    文庄的闲人们听说有打架可看,便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过去。看热闹的人有眼尖的,他们看着阿qi 的手,议论起来:“你看阿qi 的手!这不像是先生们拿笔拿刻刀的手,倒像是偷儿的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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