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身边伺候,许多人挤破了头都想不到,他居然还这幅鬼表情!一个连鲜卑话都不懂的宦官,等到了陛下身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看了赵明一眼,示意从者将他带走,又扫视了一圈众人,开口问道:“有位人称‘玄衣木兰’的亲卫,是哪一位?”

    贺穆兰正在担心这女扮男装的可怜宫女啥时候才能回到主子身边呢,猛听到司礼官提起她,上前一步,弯腰回道:

    “卑职是花木兰。”

    “陛下口谕,命你缝合赫连定家人的遗体,将他们好生收殓。因你不熟悉赫连定家人的长相,派了赫连止水去帮你指认。”

    司礼官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差事实在不算是美差,所以看着贺穆兰的表情很是同情。

    “陛下会有赏赐的,虽脏了点,但算不得太差。你也莫太担忧,若真对不上,便尽管……”

    “这位使君,可否让我们也去?”

    玉翠见赫连明珠抬起了头,连忙抢在她前面说话。

    “我是平原公的妹妹,我这位宫人看守尸首数日,我们能帮上忙。”

    真要随便把头按在哪个不认识的人身上,她家的公主恐怕是要夜不能寐了。

    “可否替我传个话,请陛下答允我的请求呢?”

    玉翠看着那皱眉的司礼官,行了一记匈奴人的重礼。

    反正她又不是公主。

    这膝盖,便让她来弯吧!

    ☆、第175章 心属黑山

    武英殿。

    贺穆兰来这里时带了缝合针,却没有带线。但因为有夏宫土著“赫连公主”在,很快就找来了肉色的丝线,光润到贺穆兰都觉得它是个艺术品。

    而这位公主居然还问她:“要不要金线?我有纯金的线,还有银线……”

    贺穆兰很想和她说,尘归尘,土归土,等一切全部腐烂之后,丝线也许也跟个腐烂,毫无痕迹,可是如果埋了根金线,被后世考古的人捡到,岂不是要绞尽脑汁想这根金线是干什么的?

    为了救救可怜的考古学家们不要胡思乱想,还是免了吧。

    她叹了口气,看着一旁堆成小山一般的首级……

    他们甚至没有被做过最简单的防腐处理,在这个春节都过了的初春,已经隐隐有些让人无法直视的造型。

    贺穆兰穿起针线,开始工作。

    赫连止水、赫连明珠和赵明在尸和首之间穿梭,按照自己的记忆把他们拼凑起来。大殿里原本还有几个人看守,到了后来,实在是熬不住了,捂着嘴全部跑了出去。

    赵明等所有人的全部走后明显放松了下来,是不是还抱着哪个幼小孩子的头颅哭上一两次,四公主则是连面巾都湿了。只不过她是那种比较矜持的女性,哭起来的时候也是那种隐忍的模样,看着让人十分难受。

    赫连止水反倒是最冷静的。大概是因为他已经经历的太多了吧,他在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时候,还会安慰别人“反正是一家人,不行就别缝上了,就这么葬了吧。”

    假以时日,赫连止水也许也能成就大业。

    他具备这样的素质和胆量。

    一百多具,贺穆兰整整忙活了两天。在这两天里,赫连家的姑侄和赵明一直陪伴着她,赵明还细心的掏出锦帕给她擦汗。为了防止病菌感染,贺穆兰在最后出去的时候,让人送来了新衣服,把他们的衣服全部脱下来烧掉了,双手也用粗盐摩擦过后清洗干净。

    匈奴人比汉人还在意这个,认为尸体不全便不能去寻找祖先。匈奴人甚至有荒野中孤鬼四处寻找自己的手臂的传说,所以拓跋焘才知道此举对夏国人的意义,一定要抢回首级来,又命令贺穆兰进行缝合。

    立威他已经立够了,如今正是要施恩的时候。

    赫连定被誉为“国之柱石”,又是宗室,他这便是做给其他宗室看的。

    一离开武英殿,赫连止水便给贺穆兰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武英殿中得恩公教诲,让我放下过去。如今恩公又让我家人能够安心上路,请受我一拜。”

    “你看着这样的场景,得牢记自己活下来有多么容易。日后要好好的活下去才是真的。”贺穆兰搀起赫连止水。“你曾外祖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他历经四朝,应该更明白你的处境,多多和他相处,你会受益无穷。”

    贺穆兰最怕的就是他被人撺掇着弄什么复国,什么复仇,那日子就不要过了。赫连定还没死,这些沉重就让他一个大人背负吧,这么小的孩子,应该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才是啊。

    “我在朔州城外和平原公交战过一次,他安然撤走了。我不知道我们以后会不会再和他交战,但如今夏国已破,朝臣将士皆以投降,想要再起是不可能的事情,说不定日后还有你们父子并肩为我大魏征战的那一日,为了那时,好好保重,好好练习骑射,学习学问。”

    贺穆兰想了想,好像该说的都说了,也就垂手伫立,笑而不语了。

    赫连止水接受了她的叮嘱,跟着前来接他的宿卫们离开了。

    “赫连明珠”看着赵明,似乎很不愿意她离开自己去皇帝身边。这样也正常,自家的宫女装成宦官已经够糟心的了,又阴差阳错被皇帝要去身边,人生地不熟,伺候的还是为皇帝,说不好就要掉头……

    这么一想,贺穆兰有些同情起赵明来了。

    “公主,我想和花郎君单独谈谈,可以吗?”

    赵明用哀求的眼神看向赫连公主,后者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独自走开了。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走近自己。

    赫连明珠捂着自己的心口,觉得那里有一种酸胀苦涩的感觉正在不停地扩散,揪心到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宫廷中不似夏国的武英殿,她这样的长相和身材,根本要不了多久就要暴露身份,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善终。

    她如今心中已经有了花木兰,拓跋焘如果要强迫她,她一定是誓死不从的。可若真死了,她又如何能舍得从未开始的感情就这么无疾而终?

    至少最后一次,一定要说出来罢。

    “花郎君,我能这么喊你吗?”赵明仰着头,凝望着贺穆兰。

    贺穆兰挠了挠脸。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男人被称为郎君是很正常的事情,排行老几就是几郎,有些人家十几郎二十郎都有,不过她来自后世,总觉得“郎君”就跟“相公”差不多,赵明柔声唤出“花郎君”的时候,贺穆兰鸡皮疙瘩顿起,汗毛直立,颇为不自在地说:

    “你还是唤我花木兰吧,我没有字,鲜卑名字和汉人名字都是花木兰。”

    赵明点了点头,“花木兰,日后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等我进入深宫,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会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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