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地松开对方,接着拿出一块方帕来擦手。司太太剧烈地咳嗽,胸腔如同一只大瓮,其中有强烈的共振。她按着心口,长跪在地拽住丈夫的裤脚,神情严重,犹如将死之人发善言:“怎么会和你没有关系?!——文勉他是你的儿子啊!”

    “这只有你最清楚。”

    司太太痛呼一声,仰头望着丈夫哭道:“我当然清楚,他是你的儿子!当年我那样死心塌地地和你在一起,你难道到了今天,还要怀疑我和高维松吗?”

    司远阳冷冷发笑,全没有兴趣吃这个陈年老醋。即便有这个兴趣,这醋也年头太够,发酵太过,连酒都不成了,直烂了、黑了,不酸、只腐臭。

    “我不怀疑。”他甩开脚边的太太:“我肯定。”

    司太太面庞上泪痕交错,残妆零乱,乌黑的卷发称在颊边,显出她的柔弱无助。她是一个上等女人,认为自己绝受不了如此污蔑,抽噎着举起一片碎瓷,哑声说道:“你不相信?好,你看着,我——”

    司太太的手腕上顿时横出一条血红的口子,她抬眼仰视了丈夫,却发现丈夫眼带讥诮,面色毫不动容,兀自拉长了声音,自言自语似乎在同自己辩论:“既然身体里没有我的血,那就算不得罪嘛。”

    司太太见丈夫对自己如此不屑,羞愤之情简直要喷薄而出,抓起地上的瓷片要再次自裁。司远阳这时弯下腰,亲密地凑到太太的耳边,轻声细语,如同和风般低喃:“那我就告诉你,他不是我的儿子,我就是喜欢他;可是他是你生的,你却要加害他——这倒底是谁的罪?太太,你现在要自行了断,既替我减去一重杀孽,又抵偿你自己要害人的那重罪——这是功德,很好。”他站直身体,双手插袋,下了个结论:“绝不会有天打雷劈。”

    司太太已然是面无人色,被丈夫吹拂在头颈里的微风吓得毛骨悚然,怔怔地嗫嚅着:“我没有……”

    司远阳睥睨着她:“你大概忘了,我是最不喜欢和日本人打交道的。可他们现在却来找我,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司太太瘫坐在地,绝没有想到事情会弄到这样的地步。年轻气盛时的发狠赌气,想要赢过丈夫,以牙还牙似的报复丈夫的花心,便不计后果地炮制出了这样一个后患无穷的“贼”。她可以忍受丈夫的众多情妇,却绝不甘心吃自己种出的恶果、受自己的报应。妒火与怨恨日日疯狂作怪,她想,如果只要用一点手段,耍一点阴谋就能悄悄铲掉这株恶果,那么即便加害也在所不辞,也决不手软。

    而如今,东窗事发,司太太泪如雨下。女人只要一哭,杀气就会减弱,好比天一下雨,狂风就会停吹;也好比阴雨连绵,空袭轰炸就不可能发动。司太太此时心乱如麻,感到一世的烦恼都纷至沓来,搅得她昏天黑地。她扬起脸,发现丈夫是这样的淡漠冷酷,这样的不念情分,这样的面如修罗。

    司远阳的确是有种冷酷无情的可憎,连她的回答都不需要了。嗓音依旧华丽,他淡淡地唤了一声:“来人。”

    福伯应声出现了,不知从哪一扇门中拐了出来,恭谦地收束着自己的大肚子:“老爷。”

    司远阳吩咐了一句:“带夫人去洗脸。”接着转身上楼去了,面色沉静如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天气这样炎热,司文勉绝没有兴趣和大哥大嫂一起逛商场,自然又是来到吴公馆消暑。安东明最近做起了烟土鸦片生意,在烟榻之外另辟了一番天地,成了一名商人,故而瞧着更精明了一些,人也精神了一些。他听司文勉说了母亲的脾气,当场十分古道热肠地派小厮不知上哪取了几包药来,说是专治女人脾气的土方,极灵极难觅。

    有人发问:“你怎么知道灵?”安东明仿佛不好意思地一笑,说自家一只母猫本身心胸狭小,见了狗就要打架,以显示自己的本事,又好乱叫,乱跳,十分恼人,结果一帖药下去,登时驯良温顺,胸怀宽大,任凭谁家猫狗打面前走过都能心如止水,从此夹着尾巴做猫。

    一干赌友一听世上竟有如此神药存在,只觉相逢恨晚,一窝蜂地拥上来要。安东明连忙解释:“那猫乃是家母所养,家母长斋持素,笃信佛祖,它是受了家母的感化也未可知啊,各位不要迷信这个药,不要迷信。”

    司文勉已然是拿了一包在手,故而闲闲地发问:“没效倒也算了,就是不会吃出毛病吧?”安东明再三保证,这药是运烟土的时候顺带回来的,乃是挝越缅男人的治家良药,驯化了无数蛮族泼妇,是除了罂粟以外当地的另一大奇葩,绝对吃不出毛病,至多就是中原女人扛不住这么猛的药效,减半服用即可。

    司文勉大喜,痴里痴气地谢过安东明。众公子有了家室的自要抢一包来不必言,没家室的也要备起,唯有那吴三公子搂定了小慧芳,优哉地坐定了吃瓜子。有人叹道:“吴兄好福气啊!”吴三但笑不语,如拥至宝。结果小慧芳一推他的肩膀,又气又恼地说道:“你别像个没事人,别人家里只有一个老婆,你家里不仅一个老婆厉害,还有一群吃人的老婆子,个个都是练家子。你要我活,要我清静,就拿这药去治治她们。”众人闻言又是哄笑,直说“男人都是女人逼出来的”。

    司文勉在这个场合里,想起了自己曾经那位温柔如水的蓝颜知己,感慨不小。他今天也不敢多玩,等日头落了,暑气一褪,便早早归了家。哪知刚进自家大门,就见门口扫出满一畚箕的碎瓷片;一到客厅,发现客厅也给扒了皮,整张波斯地毯给掀走了;一到房间,更不得了,司太太手腕一道划痕,仰面在床,正是个自裁未遂的情状。大哥大嫂忧心忡忡,也是一无所知,茫然无措。

    司文勉闻说父母是经历了一场非同小可的大吵,母亲一气之下便要自杀。他在心中一板一眼地教训:“怎么就那么不稳重呢?我把灵丹妙药都带回来了,多忍片刻又如何?!”但凑近一瞧,见母亲已然是个眼冷如死灰,茫然无生气的状态,再用这药也是床上叠床,徒有其害。

    司文勉叫大哥去请父亲,司德勖摊手:“已经请过好几次啦!”

    司文勉感到女人也是给男人逼出来的,母亲已是这副模样,父亲仍不肯来看一眼,实在狠心,于是也去请父亲,结果父亲也不见他。

    没过几天,司太太竟主动要求在楼上搭个佛堂,准备于其中长斋持素,再不问世事。司德勖无力规劝父母,于是捶胸顿足,大感悲摧,认为自己不孝。

    司文勉见父亲无情,母亲要出家,长兄要杀身成仁,长嫂要殉情,正是个天下大乱的状态。于是魔王成英雄,当场打出十来通电话,要一干赌友为司太太呼朋引伴。不到两个钟头,便叫到了十来位夫人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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