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来自肩膀的,来自师父的力道将他骤然压制。他一下双膝落地,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听师父详细例数被杀的每一个人的生平:

    “那是东街的寡妇,最是贞洁不过,已为未婚而死的夫婿守了七年有余,现在正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奸/淫取乐。”

    “那是在这城中开客栈的掌柜,平生怜弱惜贫乐善好施,但现在被人割断了四肢哀嚎流血而死。”

    “还有那些刚刚出生的婴儿,一睁眼,看见的不是天空飞鸟,父母亲人,而是血和火和刀锋。”

    “哦,你看。”师父平静说,“有一个小队的狄骑正在以追逐猎杀怀抱婴儿的父母取乐,他们在比赛谁杀的更多更好。”

    习武之人目力惊人,那些城中杀人者狰狞的面孔,被杀者绝望的脸庞,一一映入萧见深的眼中。

    最后一对奔跑的父母也被杀死了。婴儿从妇人的臂膀中抛离。还在半空的时候,身后的飞矢就如蝗而至。

    萧见深奋力挣扎,双膝落地处,无数的龟裂如蛛网向四周辐射。但肩上的手如同一座大山将他牢牢压在此处。

    他用尽了全力也无法挣脱,鲜血开始自唇角溢出。

    毫无用处。毫无用处。毫无用处。

    飞矢已碰触到婴儿的襁褓。

    毫无办法。毫无办法。毫无办法。

    他闭上眼睛不愿再看,按在肩膀的手却猛地灌入一股内劲,逼得他睁眼再看!

    于是血幕在眼前拉开。

    箭矢贯穿了婴儿的头颅,脖颈,身躯,四肢。

    她带着最后的生命高高扬起,然后如垃圾一般砰然落地。

    更多的鲜血从萧见深的唇角和膝盖处流出。他整个人足足矮了三寸,膝盖也陷入石地三寸。

    他又仰头看着自己的师父,卑微得好像凡人注视神明:“……您能救这个城池中的所有人。”

    而师父淡淡一笑:“痴儿,为师修的乃是无情道,这天地如烘炉,苍生如蝼蚁,我既不会救蝼蚁,又怎么会救这如蝼蚁一般的人呢?”

    萧见深还看着自己的师父,憎恶得仿佛这是永世仇敌:“……您真无情。”

    师父毫不在意。他慢条斯理说:“你愤怒、哀伤、感同身受,你想为世人的苦难拔剑而起。”

    然后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宏大而冷酷:“可这一座城池已成焦土!”

    然后聂齐光的声音又恢复了寻常:“你再愤怒,再哀伤,再痛苦,再有情,都毫无用处。”

    他转过脸,他看着面前已成焦土的一切。

    他同样在问自己:我有情,有用吗?

    过去一晃而逝。

    天光将白,地上落了一层银霜。

    站在树下的萧见深肩上,发上也是点点星霜。

    拂了一身,还满。

    ☆、第46章 章 四六

    白水渡是津江南北第一渡,明月楼是闲平往来第一楼。

    这闲平城乃是津江之后的第一个城池,虽所占面积不大,但坐落于大江旁边,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这些或腰配弓箭手挽刀剑的江湖人士,或者穿金饰玉从头到脚都昭示着有钱的客商,在来到闲平城之后泰半会坐于明月楼,于白日看江潮似白练,滚滚如云涌;于夜间看明月出长江,星烁水似天。

    而现在尚且还是白日。明月楼已高朋满座,上中下三层楼中,中间挖了个天井似的空阔,三楼的贵宾一低头就能看见一楼的泥腿子;一楼的普通百姓一仰头,也能看见那彩帛珠翠络绎不绝的三层。

    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在这酒楼之中汇聚成一股洪流。一楼的说书人拍着竹板说由归元山庄引导的武林大会与将在武林大会中现身的孤鸿剑;还有那皇帝龙驭宾天,太子登基改年号为武定的事情。

    二楼的小仙官依旧用吴侬软语唱着江南的小调,那是“与谁同醉采香归,去年花下客,今似蝶分飞。”

    三楼坐着全是贵宾,一间间独立的屋子,一扇扇闭合的门扉,给来这里的人最好的保护与私/密。但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其中一扇靠左边的木门被从里头踹开,骤然腾起的烟尘与零散却如急雨一样自酒楼中空处纷纷落下的木屑木块中,两道白衣飘飘,手秉长剑的身影与另一道灰色身影一同蹿出,只听那白衣中的男子喝道:“碧霄剑派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长喝声中,私下溅落的木块其中几个落到二楼那咿呀唱曲之处,台上身姿宛若女子般娇柔的小仙官原地腾身而起,半空倒悬,若飞天燕坠,又似游龙腾云,竟在倏忽之间让开了那激射而来的木头碎块,只听一阵咄咄之声,这些碎块俱落于台上,插/入木头之间,而那小仙官此时落地,面色无异,兀自在台中飞旋歌舞不休。

    这兔起鹘落的一幕引得二楼宾客连连叫好,铜钱银子水似地往那台前砸出,正是金银纷纷如急雨,千金一掷为美人。

    三楼你追我赶不休,二楼歌舞笙箫不止,一楼却出了些煞风景之事。只见那碎屑飞溅、喊话声落之际,这明月楼中也不知是谁阴阳怪气说了一声:“好大的威风,怎么,这明月楼也成了碧霄剑派的囊中之物啦?”

    话音才落,只见那一对白衣男女中的女子一回首,手上寒光一闪,刚才传出说话声的地方顿时又传出一声惨叫,众人转眼看去,只见一位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正抱自己的手掌在地上打滚,再看那鲜血直流的手掌上,五根手指已少了一根,尾指正在地上兀自弹跳。

    本坐在这位中年壮汉旁边一张桌子的一位姑娘微微一簇眉。

    她正是二十豆蔻,一位女子最鲜妍的年纪,哪怕一身暗色的棉布衣裳也没能将属于年华的亮色给遮掩分毫。

    现在这血腥的一幕让周围几桌客人的目光都聚于此处,她的肩膀微微一动,手中捏了东西,似乎想从座位上站起来——但这样的动作没有快过明月楼的反应,在她刚刚离开条凳一瞬的时候,明月楼专司这些事情的人已经飞快分开人群来到这里,一人抬手一人抬脚,将那被割了手指的客人抬了下去,继而又有跑堂过来,飞快处理掉地上与桌上的血迹,不一会儿再迎一位刚刚进楼的宾客往这里坐下,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坐在旁边的女子也松了一口气,将捏在手心本打算用作包扎的锦帕重新收回袖口。这一窥的功夫,只见那锦帕上蝴蝶振翅欲飞,花朵娇艳欲滴,角落还有一个用金线绣出来的小小的‘璧’字……

    虽衣衫与发饰皆换,面目也和画中稍有些许更成熟的意味,但熟识之人依旧能一眼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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