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字体瘦硬简洁,如瘦鹰掠枯枝。赵述心中漾起一丝异样,像浮动的音律,动人心弦却不可捉摸。他且放下心里的不安,继续翻看着,很快他就意识到,言入微的文字是在模仿张爱玲,而且模仿气息很重,以致有些地方读来有点僵硬、尴尬。他停下来,吐口气,把心中涌起的浮躁按下去,勉强心平气和地接着读。张爱玲的文字清冷中掩着情致,别具一格,区分度很大。言入微写到一些地方,就未免有些似是而非。看到这些,赵述兴趣愈浓。人大多因模仿而入道,因模仿不像而创新。言入微在他心中地位非比寻常,他看得极为认真,把书凑到眼前,一字一句默读品味着。

    “值得这么看吗?”旁边女孩目光异样地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才忍不住问出声。

    赵述回过神来,手执着书放在膝盖上,温声解释道:“你不知道,这是咱们学校一个女生写的,写得挺好,很有才气。”

    那女孩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气,枯黄的灯光勾勒出扬起的嘴角,对此好像颇为不屑。

    赵述心下着恼,暗道小姑娘不自量力,以为谁都能写这么厚的书呢。“你还别不信,你知道这本书谁写的吗?也许你们还认识呢。”

    “我当然知道,这就是我写的。”她这样说着,平静如夜。

    赵述两眼狐疑地看着她,她说这种话时也是语气平淡,脸色冷漠,事不关己的样子。赵述不由不信,双目逐渐睁圆。他突然间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情。她为什么把画送给自己?为什么有时说话那么奇怪?为什么打球时那副姿态?子嘱又为什么一直那副态度?心中那强行副拼凑好的画面彻底撕裂开来,脑子里的东西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一倒塌。

    赵述咬着牙,心里又是愤恨又是后悔,还混杂着无力和无奈,百感交集之际,“砰”地一声,手里的书跌落地上。赵述俯身拾起,茫然抓着。

    “你是赵述吧?”女孩口中略含歉意。

    赵述点头,他正努力平复着心情。“那……她……她叫什么?”

    “许诘,诘问的诘。”

    “那她……你们……”赵述搔头,整理着语言,却突然发现满腹的疑问已荡然一空,他什么都知道了,他本该早知道的,为什么偏偏这么蠢。子嘱知道,可他觉着没必要告诉自己,他的私事范围向来闲人免进。小写还有许诘也知道,只是她们在玩着无聊的真真假假的游戏。还有言入微,自己默念了几周的名字,竟然连人都不认识。赵述脸庞绷起,怒色隐现。寒风又起,他正待歇斯底里,铁门里面传来了呼唤。

    是叫言入微的,听声音便是小写。她手里晃动着钥匙串,一阵得意的叮铃铃响。赵述想起那条信息,怒气顿消,尴尬陡起,便想走开些。言入微起身看着他,她比小写略高些,长衣直至膝下。她目光垂下,摆出了要道歉的样子。赵述虽然心中尚自愤愤不平,但也明白这事情怪不得谁,想着怎么礼貌地说声“没关系”。

    言入微抬起目光。“你好像认错人了。”

    赵述苦涩地扯起笑容,点头称是。

    小写奋力拉开大铁门,雀跃地喊着:“你等很久了吧,我刚才洗头发呢,没看手机。我找的好苦才找到钥匙的,你要怎么谢……”她说着目光定在言入微身后鬼鬼祟祟的身影上。赵述脸色发窘,一步一步挪着脚步向前。他想着应该开口说些什么,但心里一片混乱,又不知说什么好。

    小写脸色阴沉,跺脚道:“你走开些啊,我不和你说话的。”

    赵述脸色更是尴尬,嗫嚅着:“我……我知道。”然后他鼓起勇气,“我就想……你能不能告诉她一下,我想……想和她再见一面。”

    “哼!怎么?挡箭牌用够了又拿我当传话筒。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赵述目光看向言入微,神色几近哀求。小写当即大怒,叫嚷道:“你看她做什么?”然后拉着言入微就要走。

    言入微从小写手中挣脱,转身说道:“我会告诉她的。”

    小写大叫一声:“小微!”语气显得极为不满。言入微不理她,朝赵述挥挥手,推着小写就走。

    赵述目含感激地注视着。两人走开几步,又停下,小写语气不善地喊着:“喂,你把门锁上。”

    赵述忙殷勤地把门锁上,如逢大赦。

    ☆、对弈

    第四首歌播完时,言入微已经挥汗如雨了,耳机内沉默片刻。缓缓震动起第五首歌的旋律。她穿着浅灰色套头针织衫,蓝色古朴牛仔裤,一改之前长衣加身、古怪深沉的画风。浓郁的黑发犹如吸收了夜的黑,长仅及脖颈,被汗水濡湿后在脑袋上一团乱,却让她显得清爽了许多。她继续小步跑着,伸手扯了扯肋下,转动汗湿的内衣。有风不时吹来,带去汗气,衣服凉凉的贴在身上,极不舒服。

    她现在顾不上这点不舒服。不远处,球门下,一团模糊如老僧入定般盘膝而坐,身前的闪闪亮光像某种神秘的魔法。“只是个手机罢了。”言入微小声嘀咕着。她心情正差,关子嘱的不请自来让她极为恼火。最讨厌这个样子了,自己再踏一步都困难时,旁边还有人气定神闲的加油,嘲弄似地鼓励。关子嘱倒是很安静,可这丝毫不减她的怒火。可以想见的是,等会儿自己停下来,汗水淋漓、气喘吁吁,他却衣着光鲜地凑上来,那时再侃侃而谈,气势自然便胜了一筹。上次圣诞节,和他闹得不欢而散,好多天都没有再见面了,今天他突然到来,不知安的是什么心。这一点,她还需要未雨绸缪一下。

    风迎面扑来,带有汗水凝结的凉意。言入微沉默着,紧绷起白里透红的脸庞,竭力凝起沉滞的气氛。只是她头上的氤氲雾气把这份沉滞几乎蒸发殆尽,剩下倔强的搞笑。

    关子嘱突然哈哈大笑,瞬间引来言入微气恼、敌意的目光。他谨慎地收起笑声,笑意依然逗留嘴角,像未尽笑声地回眸。“别走了,那边坐一会儿吧?”他指着近旁的看台。

    言入微避开对视的目光,语意冷淡:“你自己去吧,我还要再走一圈。”

    关子嘱自然不去,宁可陪着她,无聊地再走一圈。言入微斜睨冷笑,笑这种古怪的雄性自尊心。

    无月的夜色下,两道尴尬的身影步伐一致地走着。气氛凝滞到仿佛添加了背景乐。“你就只这样走着?”关子嘱有点忍不住了。

    “那还要做什么?”

    “说话啊,你想想,月……嗯,夜色下,漫步谈心,多有意境。”

    言入微调整步伐,把步子踏在关子嘱双脚走动的间隙里。“我想不出绕圈还能有什么意境。”

    “这么大的操场,完全可以当成走直线了。”他的步子不觉又调到了言入微的频率。

    言入微快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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