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并不合人事,陛下不必另择。”

    崇祯点点头道:“钦天监说是日全食,徐光启说琼州以南全食,京师偏食二分有奇,大宁以北不食。所奏为何互异?”

    刘鸿训道:“据臣所知,钦天监是以《大统》、《回回》历所推,光启是以西法所推。臣听说,徐光启在去年就推出了今年的日食。”

    “哦?西法如此厉害?这西洋历法真比我国的强?好,到时见个分晓再说。”崇祯说着将左腿架到右腿上。

    文震孟眼睛看着崇祯的腿,突然正色道:“《尚书》有言,‘为人上者奈何不敬!’”

    崇祯赶忙将长袖遮于膝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将腿徐徐放下,咳嗽一声,转向刘鸿训道:“好吧,日课一会儿再讲,默成,朕先问你,袁宏勋等人显是阉党,又屡疏攻你,朕要重处,你为何三揭力救?”

    “陛下,正因其不是阉党,臣才敢一力担待。”

    “不是阉党?他说杨所修、贾继春、杨维垣夹攻表里之奸,有功无罪,而诛锄禁锢,自三臣始。这还不是阉党?”

    “如若是阉党,就不敢如此说了。杨所修、贾继春、杨维垣首劾崔呈秀,确是有功。人言:杨维垣为铲逆首功,倪元璐为廓清首功。”

    “哼!你以为他是在攻你吗?他是在攻朕!”崇祯说着起身走到平日批阅奏章的御案前,翻了一阵,抽出袁宏勋的奏疏,读道:“‘军国大计,未暇平章,惟亟毁《要典》,谓水火元黄,是书为祟。今毁矣,水火元黄息也否也?未毁以前,崔魏借之以空善类,既毁以后,鸿训借之以殛忠良,以暴易暴。’这是什么话?《要典》是朕要毁的,毁《要典》也是倪元璐提出的,与你何干?这分明是借攻你而骂朕!”

    “陛下,天下之人都知道当今天子是圣明之君,袁宏勋处身朝中,日侍圣上,怎会不知?岂敢含沙射影?臣以为‘一入黄扉,扬扬自得’二句倒确是说出了袁御史等对臣的不满,止谤莫如自修,这也是臣要引以为戒的,而绝非指桑骂槐,所以臣才敢请陛下留人。目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一攻辅臣,便受处分,无异自塞言路,谁还敢上弹章?朝中都是唯唯之臣,不是大明之福,还望皇上三思。”

    这番话入耳入心,崇祯想想也是,气便消了:“话虽如此,也要教训一番才好,免得日后再挑事端,朕总不能日日应付这些嚼舌头闲嗑牙的。”王承恩匆匆进来,“皇上,袁大人到了。”

    “哪个袁大人?”崇祯脑子里还勾着袁宏勋呢。

    “右都御史视兵部添注左侍郎袁崇焕大人。”

    崇祯腾地站起:“哦?他在哪儿?”

    “正在外面候召。”

    “快传他进来!”王承恩刚转身,“慢!把袁宏勋、高捷、史范、张道浚给朕叫来!”

    刘鸿训想今日日讲怕是要免了,便道:“陛下,日讲是否暂停一日,臣等先告退?”

    “文、周二卿先到侧室少憩,你不要走,朕要让袁宏勋给你赔个不是。袁宏勋不是说你不谋军国大计吗?袁崇焕来了,正可一谋。”袁崇焕大步走上文华殿:“臣袁崇焕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袁崇焕自天启七年被迫辞官,回了落籍地广西藤县。

    崇祯对袁崇焕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一见之下,大失所望。这位宁远之战先败努尔哈赤、锦州之战再败皇太极、一举扭转辽东战局、一洗大明屡战屡败之耻的大功臣生得瘦小黧黑,凹睛凸颧,塌鼻肥唇。

    崇祯定了定心,脸上挤出笑意:“快起来,卿万里赴召,忠勇可嘉!坐下说话。”又对刘鸿训说,“你也坐吧。”说着将袁崇焕上下一番打量,才又道:“你是进士出身?”

    崇焕起身回话:“回陛下,臣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

    崇祯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坐下:“韩爌是你的座师?”

    “是。”

    “魏忠贤弹劾你‘暮气’,逼迫你辞官,你却为魏阉建祠,果有此事么?”

    袁崇焕心里咯噔一下,忙起身回道:“其时举国如是,臣已遭阉党忌恨,再逆潮流,恐性命难保,除此臣再无附阉之行。建祠事乃臣一生大误,唯陛下发落,臣无二言。”

    崇祯咧嘴一笑:“不必起起坐坐,就坐着说。朕看你建祠是刘玄德闻雷失箸之举,因为你曾上疏反对朝廷派太监监军。朕听说你的红夷大炮炸死敌兵无数,也震死了你的唐通判,故辽东有民谣:‘苦了唐通判,好了袁崇焕。’”

    “陛下真是无所不知,区区民谣竟达天听。红夷大将军长二丈余,重三千斤,能洞裂石城,威力无比,点燃火线后须立即躲避。臣不知唐通判不晓放炮之法,命其亲自发炮,不想竟被震死。”

    “唉,可惜!朕还听说你任兵部职方主事时,单骑出阅关外,曾言‘与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可有此事?”

    “是臣狂妄无知。”

    刘鸿训在旁道:“袁大人守宁远时,商旅辐辏,流移骈集,远近望为乐土。”

    “朕知道。高第尽撤锦右诸城守具,移军关内,元素曾言‘我宁前道也,官此,当死此,我必不去。’终以万人击溃十万敌兵。”

    袁崇焕心中又感动又惶恐,血脉奔突!皇上如此清楚他的根底,可见下了工夫,还以字称他,显然对他寄予厚望:“陛下知臣之深,令臣惶惧不安,臣何德何能,受陛下如此宠遇。”王承恩进来道:“皇上,袁宏勋、高捷、史范、张道浚四位大人来了。”

    “叫他们外面候着!”崇祯吼了一声,转向袁崇焕道,“卿可听好,朕委卿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即日到任,明日未时初刻平台见朕,朕要听你的平辽方略。”

    袁崇焕唯唯退出。

    崇祯向王承恩道:“叫袁宏勋他们进来!”

    四人战战兢兢进来跪倒,一句“臣等叩见圣上”还未说完,便听崇祯道:“尔等疏劾阁臣,指的件件事都是朕要做的,尔等是劾大臣,还是劾皇帝?”

    四人刚抬起头来,就又磕下去了,再是理直气壮,也被皇上这几句话噎回去了,只说得一句“臣等罪该万死”,就再无词以对了。

    还是袁宏勋胆儿大些,道:“臣等怎会不知陛下是一代令主,只是陛下不可能诸事躬亲,便给了臣下以可乘之隙。臣等劾的是阁臣。”

    “劾阁臣?朕看你就是劾朕!你说杨所修、贾继春、杨维垣有功无罪,你为三人呼冤鸣不平,是朕罢了三人,岂不是朕有罪了?!”

    袁宏勋以头触地,道:“臣绝无这等怨望之心!”

    “哼哼!”崇祯转向另三人,“尔等奏疏句句为阉党说话,现在怎么不说了?为何前倨而后恭?”

    三人只是叩头不止:“臣该死,臣死罪!”

    崇祯看着他们不停地磕头,也不言声。

    刘鸿训看不过意了,小声道:“陛下要看着他们把头磕傻了么?”崇祯站起身:“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糊涂脑袋留着有何用!”

    四人几乎吓瘫了!袁宏勋抬头道:“陛、陛下……为……言官劾阁臣……就、就要杀臣?”

    崇祯笑了,接着又板起脸道:“无可杀之罪,却是可恨之人!默成再三护持尔等,看在默成的面子,朕不治尔等的罪,还不谢过刘阁老!”几人站起转向刘鸿训,刘鸿训赶忙摆手:“不可不可,指摘朝臣过失,也是言官职责所在,当与不当,自有圣上裁夺,同朝为官,各位大人是为朝廷责鸿训,鸿训也是为朝廷保各位,不可言谢。”

    几人还是向刘鸿训深揖一躬。“多谢大人!”袁宏勋道,“大人宅心仁厚,感格天心,我等不及大人。”刘鸿训也忙不迭地还礼。

    崇祯一摆手:“下去吧!”等四人退出,殿中只有君臣二人,崇祯道:“言官交章弹劾来宗道、杨景辰。崔呈秀母死时,来宗道曾为之请求恤典,杨景辰曾为《三朝要典》副总裁,三次上疏为魏贼歌功颂德,可是真的?”

    “……是。”刘鸿训犹豫了一下。

    崇祯有些不高兴,冷着脸道:“是就是,有什么可犹豫的?朕也看出来宗道有意袒护阉党。有附阉劣迹的人,要让朕早知道,朕不能用这种人,朝堂上这种人多了,是要翻案的!朕早就要吏部、督察院大计天下吏,折腾月余,竟无阉党,这不是糊弄朕吗?就是因为内阁、吏部、都察院,从上至下各衙门都有阉党,把持权力,互相遮护。长此以往,朝政必将再乱,国将不国,君不是君!”

    “臣明白了,”刘鸿训躬腰答道,“大计天下吏乃圣上第一新政,致不了了之,可见阉党根基尚固。”

    崇祯喘口气:“还有周道登,也遭纠劾,说他鄙浅庸劣,朕也觉得他一无可用之处,当个教书先生怕也要误人子弟。”扭头叫道,“王承恩,传旨,来宗道、杨景辰、周道登罢归!李标为首辅。”

    崇祯说完抬了抬手:“请二位先生吧。”

    第十二章 和袁崇焕立下五年之约

    五年之约

    袁崇焕按时来到云台,却见刘鸿训、李标、钱龙锡、许誉卿四人已先在了。见他到了,四人一起迎上,一扬袍袖,齐齐地揖下来。刘鸿训道:“祝督师出师奏捷,了了圣上心事,复我大明故疆,早日凯还!”

    袁崇焕赶忙还礼道:“下官自当恪尽臣子职守,就便肝脑涂地亦难报圣上于万一!只是几位大人今日——”

    四人哈哈一笑:“与督师一样,平台召见。”话刚落音儿,王承恩在台上招呼道:“几位大人请吧,皇上等着呐。”

    几人进屋拜过,崇祯面含春色:“王承恩,给几位大人看座。”

    几人谢过坐定,崇祯开门见山:“建部跳梁,已有十年,封疆沦陷,辽民涂炭。朕不务虚,袁爱卿,将你的平辽方略一一道来吧。”

    袁崇焕起座欠身,崇祯摆摆手:“坐下讲。”

    “臣的陋知浅见,已缮好奏本。”袁崇焕说着袖出。王承恩接过规整着放到崇祯案上。

    崇祯并未翻看,直奔主题道:“卿以为何日可复辽东?”

    袁崇焕闷头想了会儿:“臣受陛下知遇之恩,召臣于万里之外,臣敢不竭忠尽职。倘陛下能给臣便宜行事之权,五年外患可平,全辽可复!”崇祯豁然而起,心内好一番激动,惊道:“五年?”

    “五年!”

    崇祯眼神又黯淡下去,心中泛起疑惑,仗打了几十年了,越打敌越强我越弱,他袁崇焕虽是个有大功在身的上将,五年平辽也有些言过其实了吧?也是个好大喜功之辈?

    崇祯的担心不无道理。

    努尔哈赤能够以十三副遗甲起兵,统一女真,先后征服朝鲜、蒙古,打到山海关,已历四十一年。连熊廷弼都是“以守为战”,你袁崇焕用五年就能平了人家用四十多年建起的已很牢固的基业?

    女真族就是南宋时期金国的后裔,明时本有建州、海西、东海、野人四个部落。努尔哈赤的六世祖就受明朝册封,父亲任建州左卫都指挥。努尔哈赤少年时就掌握了蒙、汉语言,喜习兵法韬略,十九岁入明总兵李成梁部,积有战功。

    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二十五岁,建州土伦城城主尼堪外兰引明军攻打古勒寨城主阿台。阿台的妻子是努尔哈赤的姐姐。努尔哈赤的祖父、父亲得到消息,立刻去古勒寨接努尔哈赤的姐姐,正碰上明军攻城,混战中努尔哈赤的祖父、父亲被明军杀害。

    努尔哈赤得袭父亲职位,但他此时还不敢得罪明廷,便向尼堪外兰下手,组织起百人队伍,找出父亲留下的十三副铠甲,十二副发给手下,一副自己披挂了,攻打土伦,竟破了城,杀了尼堪外兰,声势始壮,便不可收拾,四年时间统一了建州女真,引起女真族其他部落恐慌。海西女真中的叶赫部联合东海女真、野人女真和蒙古七部,合兵三万,分三路进攻努尔哈赤,被努尔哈赤击败。

    四年之后,努尔哈赤统一了女真族各部,被明廷封散阶正二品龙虎将军。万历四十四年在赫图阿拉称汗,国号大金。两年后努尔哈赤发布“七大恨”讨明檄文,起兵反明。至泰昌元年(公元1620年)攻克沈阳,随后又取得辽阳,天启四年迁都沈阳,改沈阳为盛京。

    崇祯缓缓坐下,说道:“边事日久,钱粮耗费巨大,年年加派百姓,民间已是不堪重负,虽如此各边仍有欠饷,已是师老饷乏。卿果然能五年复辽,朕倾全国之力助卿成功。如五年不成,则天下财尽,卿与朕都成涸辙之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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