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灾难,不是山石泥土筑成的堤防所能阻挡的寻常洪水。惟其如此,经验是无效的。今人不是神,古人更不是神。面对任何灾难,人类的初期应对,都只能是以既往经验为根基。历史的创造与跨越,必然在效法既往经验的失败之后。

    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就必然有了创造性的新路吗?

    (2)第二次治水的领袖鲧,仍然采用堵截方式,再次失败  洪水之势越来越大,族群首领们已经不能相信共工氏族群了。

    共工氏的第一次失败,一定给联盟权力与古老族群的首领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在适时召开的联盟权力会议上,四个大族群首领(四岳)强力举荐鲧主持第二次治水。可是,尧帝却认为:“鲧负命毁族,不可。”只是由于“四岳”坚持已经没有人可以再选了,尧帝才勉强决断,任用鲧做了第二次治水的领袖。

    这个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氏族首领,竟被尧帝指责为“负命毁族”之人?

    鲧,是当时“崇”地一个特大族群的首领,被人尊称为崇伯。所谓伯,就是这一地域具有最高地位且最受人拥戴的族群首领。“崇”在哪里呢?就在今日河南省登封县的嵩山地带。也就是说,鲧族居住在嵩山地域,是最为古老的河南人。合理推论,很可能鲧个性刚强,在率领族群开拓奋争的过程中不听最高联盟权力的招呼,自作主张,抢夺相邻族群的人畜土地太多,曾经招致众多进攻而遭失败,并给本族带来过重大损失,所以被尧帝指责为“负命毁族”之人。

    据说,鲧在历史上的贡献有两件大事:一件是尽人皆知的治水,一件是鲜为人知的“作城”。什么是“作城”?就是鲧族发明了筑城术。当代远古史专家们的考证结论是: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都是治水。

    既是治水,为什么有了筑城的说法和联想呢?

    城邑出现的历史很遥远。之后,又有黄帝作城、鲧作城的说法,用今天的理念看,显然不是指再次的发明,而是不断改进筑城术的历史记忆。远古农耕部族原本没有城,就其生计活动而言,也不需要城。城邑的出现,起源应该就是修筑堤坝,防备洪水。人们之所以修筑高墙,并住进这道高墙之内,直接的需求不是居住,而是预防洪水。后来,人们发现住进这道高墙之内,还可以加强对战争与异族劫掠的防御,于是,高墙就经常化了,城池就出现了。即或在黄帝之前更早的远古社会,城邑出现的社会需求,也是防备洪水。

    进入鲧治水的时代,高墙、大堤、土城,几乎是同一功能的东西。从防御水患说,是堤防;从防御战乱与劫掠看,是城墙。在那个时代,在鲧族所在地,大堤防,或者是大城墙,一定比前代修筑得更好更坚固,也比其他族群聚居地修筑得更好更坚固。于是,便有了鲧族发明筑城的说法。

    鲧的治水持续了九年,最终还是失败了。

    鲧是如何治水的呢?

    关于鲧的治水方式,历史文献有两种基本说法,一种写实,一种神话。写实记载,《尚书·洪范篇》云:“鲧,堙治水。”《国语·周语下》云:“崇伯称遂共工之过。”神话说法,《山海经·海内经》云:“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

    两种说法的根基点是共同的:鲧与共工同样,都采用了堵塞治水的方法。

    神话中的鲧,没有如共工氏那样费力气,他盗窃了天帝的“息壤”。这是一种可以自动增长的永远不会耗尽的神性土壤,只要撒出去一把,就是一道忽忽长高的山陵,就能堵截住洪水。可是,不知道是息壤的长高速度比不过洪水,还是息壤总有用完的时候,总归是鲧没有用这种神土阻挡住洪水,洪水还是再度泛滥了起来。息壤治水的神话,是我们民族最为美丽、最具创造性的一则神话。那种永远不能耗尽且能无限增高的神性物质,蕴涵了远古先人多么宏大的追求,多么神奇而丰富的想像力!

    历史文献的说法,则要现实得多——鲧的堵塞之法,就是给所有族群的聚居地修筑起高大坚固的防护堤,或者土寨子。对于联盟首领们的驻地,则要修起更加高大、更加坚固的山石泥土堤防。联盟首领们原本便居住在较高的土丘上,这就是“帝丘”。现在,鲧还要在“帝丘”四周再度修筑一道高大坚固的土石堤防,使“帝丘”更为坚实。据说,当时的大堤防已经达到了三仞的高度。若按一仞八尺的说法,三仞就是两丈多,足有今天的两三层楼高。可以想见,即或是诸多部族一起动手,在大洪水中要修筑成如此高大的堤防,也是极其艰巨的。肩负领导责任与治水主力的鲧族群,一定为此付出了最为辛勤的劳作,最为巨大的牺牲。

    那么,鲧为什么要继续采用共工的壅川之法?

    从根本上说,一定是使命紧急,必须立见功效。从个人素质说,鲧没有新思维,一定是认定共工的失败在于堤防修筑得还不够坚固,不够高大,一定是对自己族群能够修筑坚实高大的土石堤坝深具信心,才决然领命治水的。可是,“势若漫天”的大洪水是严酷的,这种万分紧迫而又万分艰巨的堵截劳作,注定是不会成功的。

    九年过去,鲧族群的治水大业,还是最终失败了。

    《史记·夏本纪》对鲧治水的结局记载是:“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于是,帝乃求人,更得舜。”这就是说,鲧的治水失败,给最高联盟权力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耄耋之年的尧帝已经不堪其累,于是将最高联盟的实际权力,禅让给了正当盛年的舜。但是,因为尧还在世,所以舜即位的头28年,被后世视为“摄行天子政”的时期。

    3.舜帝新政:第三度迎战大洪水

    舜帝新政,开启了洪水时代的新篇章。

    舜帝是一个极有才具、办事果决的领袖。刚刚执掌权力,舜立即定下了五年一巡狩的规则,开始巡行各氏族聚居地。期间,舜接连处置了三方面的基础大事:其一,遴选出各族新首领22人,并立即擢升这些首领做了联盟最高层的重要官员,后来这22人都立了大功;其二,整肃天下秩序,各种民生法度相继建立;其三,也是最重要的,舜立即开始了治水大业的战略铺排。舜帝筹划治水的步骤,即或在今天看来,也依然是智慧非凡、勇气非凡的。

    第一步,舜帝公平执法,从速并严厉处置了前期治水的三桩遗留事端:其一,兜举荐共工,有失察之罪,被流放到崇山,也就是今日的嵩山地带;其二,共工治水失败,被流放到幽州山地,也就是今日的河北地带;其三,鲧耗时9年而治水失败,舜帝派出祝融执法,将鲧处死在了羽山。

    第二步,舜将反复叛乱的三苗族群,迁徙到西部大山;将尧帝一直不能处置的四凶族,流放到四千里之外的荒僻山地。由此,最高联盟的权力大大加强,族群秩序大大整肃,为治水大业开创了良好的社会条件。

    第三步,舜帝开始公正地遴选治水人才,使真正的治水英雄登上了历史舞台。

    基于上述新政及其之后的连续功业,《史记·五帝本纪》对舜帝有一句总体性评价:“天下明德,皆自虞(舜)帝始。”应该说,这是符合历史实际的。从文明史的意义看,舜帝的最大功绩有两方面:一是为战胜大洪水创造了社会秩序的历史条件;二是为战胜大洪水遴选出了天才的治水领袖,将中国族群战胜洪水劫难的历史道路引上了正确的方向。

    对于遴选新的治水领袖,《五帝本纪》的记载是:“于是,舜举鲧子禹,而使续鲧之业。”也就是说,禹主持治水,是舜帝亲自举荐的。若非如此,一个治水失败而被处死的族群首领的儿子,是很难走上统领诸多族群治水的领袖地位的。我们真得为近古联盟首领们的胸襟感慨——舜帝亲自下令处死了禹的父亲鲧,却又亲自推举鲧的儿子继续治水,这该需要何等的目光、心胸与勇气!

    值得注意的重大史实是:在这次确定治水领袖的最高联盟决策会议上,后来创造中国原生文明时代的四大族群的领袖,全部都出现了。这四大领袖及其族群是:以禹为首领的夏人族群,以契为首领的商人族群,以后稷为首领的周人族群,以伯益(大费)为首领的秦人族群。这次最高联盟会议的决策是:夏、商、周、秦四大族群全部参与治水,以禹为领袖,以其余三大首领为辅佐,共同构成第三次迎战大洪水的主力族群。

    这是一组惊人的历史密码。

    在此后的两千年历史之中,治水时代所生成的这一组历史密码,不断在相互组合中推动着历史态势的演变,践行着中国原生文明伟大的、连续的历史跨越,演绎出无数次血火大争的重大历史事变,将华夏文明一浪又一浪地推向了高峰。

    我们应该牢牢记住这一组历史密码。

    因为,它是此后两千年文明风暴的源头。

    4.大禹治水:近古社会走出了洪水劫难

    一场历史伟业,在禹的有效领导下开始了。

    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夏本纪》说:禹是黄帝的第五代玄孙,本名叫作文命。另有后世《谥法》云:受禅成功,曰禹。综合史料,禹的大体情况是:或姓公孙,或姓姬,或姓姒,名叫文命。禹,有可能是他的名字,也可能是他受禅后的帝号。这一历史记忆的精准程度,大可不必追究,我们还是以今人熟悉的名号——大禹,来称呼他。

    透过种种不甚清晰的历史记忆,我们从中可以看出的基本事实是:崇地的大禹族群,已经是当时社会的最大族群之一了,它直接分支于黄帝族群,在当时的“天下”是很有影响力的。惟其如此,在人口数量起决定作用的近古时代,鲧、禹两代先后受命治水,才有坚实的根基。

    大禹的出生,《山海经》记载了一则神话:“帝令祝融杀鲧于羽山。鲧,复生禹。”

    这个“复”是“腹”的同声假借字。也就是说,禹是从父亲鲧的肚子里生出来的。这则神话更具体的说法是:鲧死后三年,尸体不腐烂,一日腹破,禹破腹而出,乘龙飞去。虽然,这只是一则神话传说,但可以确定地说,大禹的出生一定是很不寻常的。大禹很可能是鲧的遗腹子。也就是说,鲧死之时,禹尚未出生。

    如此一个禹,为什么舜帝与大族首领们那么信任他?仅仅基于是黄帝之后裔吗?

    文献《夏本纪》这样描述历史对大禹的记忆:“禹为人,敏给克勤,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声为律,身为度,称以出;亹亹穆穆,为纲为纪。”显然,大禹作为族领,是一个极富魅力,极富创造性,又极富威严感与秩序感的人物。他智慧勤事,亲近大众,出言有信,德行不违规矩。如此族领,一定是深受民众喜爱了。但是,更重要的方面在于,大禹是一个极具创造天赋的人。他说话的声音,天然地符合音律;他的身形,就是天然的尺度;他的出行举动,都是经过称量权衡的。以身作则的原初意思是什么,不正是禹的“身为度”吗?从总的方面说,大禹是一个勤勉肃穆,堪为天下纲纪的首领。

    如此近乎神圣的人格,仅仅是一种传说中的溢美之词吗?

    应当是可信的。因为,大禹有形成如此人格的精神根基。文献《夏本纪》云:“禹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薄衣食,致孝于鬼神。卑宫室,致费于沟淢……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这是说,大禹是在痛苦的磨炼中成长起来的。治水失败,是崇地族群的巨大劫难。族领父亲因治水而身死,族群先人们则不知付出了多么惨重的生命代价,这些,无疑会在年幼的禹的心灵上,刻下难以愈合的深深的伤口。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古人还是现代人,在这种族群大劫难的重压之下,都可能或自甘毁灭,或奋发再造。无疑,大禹属于后者。

    应该说,无数血的代价,才终于锻铸出了一个超越经验的天才的治水领袖。

    大禹治水的故事太多太多了,且让我们对其最重要的创造先作一个总体概览。

    (1)治水新思维:大禹最为重要的革新与创造

    今人都知道,大禹治水是将壅川筑堤之法,改成了疏导入海之法。在后世理念看来,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在当时,这种改变无异于石破天惊!因为,这是对前人经验的彻底否定,一举颠覆,是反其道而行之。在极其看重祖先成例的远古时代,这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首先,提出这种新思维的基础条件,是需要对天下水流规则有大量的观察,有深刻的理解的。此前的共工氏与鲧,为什么要堵水?一定有着认识上的根源。他们一定认为:遍地流淌的大洪水是无序漫延的,人们无法引导它们的流向,只有水来土屯,才能防止灾难的发生。在这种思维惯性下,要得出水流是有规则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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