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钻进轿子内,屁股尚未坐稳就让轿夫晃了一下,才扶住身往小窗儿瞄一眼,惊觉轿子已经走出五步开外了。一路上颠颠簸簸的,几乎要将一身老骨头都拆下来。好容易让人半扶半推地进了白府,秦大夫就不高兴了,骂咧咧地说:“今日是要拆了我老头子的不成!瞎着急!生老病死都是闲事、着急啥!”

    齐帘在院子外头焦炙等候,听见秦大夫的嗓门就小跑过去,起先是嘴巴甜话儿急,就是想赶紧将人拉入院内。偏生秦大夫油盐不进的,她嗓子一起,嚷道:“人在院子里躺着,血流了一被子!您老发发慈悲,快快进去看病罢!”

    秦大夫大惊:“怎么不早说!”说着就扛着药箱子健步如飞,直直走进院子里了。

    一进门迎面而来的就是白夫人,她二话不说便将人带到床前。秦大夫见白公子好好的站在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里头的人,似乎察觉有人过来了,一双眼珠子倏然瞟过来,眼神冷冷清清的,一瞬间就将人瞧得仔仔细细。

    白夫人急道:“儿呀、秦大夫来了!你让老先生过去给笙儿瞧瞧病!”

    白公子转眼瞧瞧床内,这才挪开一些,将床中躺着的人露出来。那是一张苍白的脸,眼底泛着微微的青,嘴唇也是发白的。秦大夫见此,箭步上前,拉起李云的手就把脉,又揭了李云眼皮儿;过一会回头就大喊:“笔墨取来!我要开方子呢!都愣啥了!”一下就吼得人仰马翻的。

    蕙萍细心,刚端来热水就见秦大夫进门去,念头一转赶紧去备笔墨过来。秦大夫洋洋洒洒写了一通,吩咐蕙萍煎药的要领,催着她快去快回。他神情肃穆,认真瞧了李云左右脸侧,拉开嘴往里细细看看,又把手搭在李云手上的脉上。

    白夫人小心翼翼地看看白公子,轻声问秦大夫:“您老瞧这是……”

    秦大夫痛心疾首地抬眼瞪着脸上四道血痕的白公子,骂道:“作孽呀!你何苦祸害好人家!”

    这话说得直白,白夫人心有芥蒂却不好发作,又看了眼白公子;白公子靠着床柱子,眼皮垂着,眼里还是装着床里头的人。

    好似这般,就是将人装进心坎去。

    小柿子

    李云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他就是乡里老柿树上头一个小柿子。

    老柿树上果实累累,树下人潮涌动,纷纷攘攘着要来摘柿子。柿树临河而生,李云挂着的那一枝笔直地往河那头延伸,下头就是潺潺河水。

    慢慢地,柿子树已经让人摘下不少果实,李云瞧见老父亲爬上树来,伸手利索扯下一个大圆柿子。柿子在老父亲手中浮现出幼儿的模样来,他往下头一抛,老母亲温柔接住,塞到背后的竹篓子里。老父亲又摘了一个,老母亲又接住一个。

    李云便想,下一个便是我了。

    殊料老父亲探过来的手一拐,摘下了一个娇小玲珑的柿子。李云一瞧,那不是小妹么,怎么先轮到小妹了!但见老母亲接住小妹后扬声招呼老父亲下树来;李云一急,叫嚷:还有我呢!爹!娘!还有我呢!也把我带回去呀!

    老父母始终没听见李云的叫唤,背着三个娃儿越走越远了。

    树上的柿子越来越少,最后夜幕来临,就剩李云零零丁丁挂在枝头上。李云急得哭嚷,最后喊得累了就在夜色中瑟瑟发抖。下方的河水妖异地长出嘴巴,像是无数饥饿的大鱼,急不可耐地张大嘴等候。

    李云吓得不行,拼命想缩着身子,不料碰上同枝一个小小的柿子。小柿子也在抖,比李云抖得更可怜。

    李云瞧它抖得厉害,生怕一个不慎就掉下去,就叫唤:你甭抖呀!再抖,就得掉下去了!

    小柿子抖动更甚,李云只得挨过去用身子抵住小柿子,慎防它不小心挣脱了枝桠。

    树下人潮已经散去,最后一个人爬上树来。李云一见有人便死命喊着:在这!这呢!才喊完,惊觉上树来的人年岁太小,还是个孩童模样,正徒手攀在光秃秃的枝桠上。

    小孩儿抬着头去寻满树枝头,那头河水等得不耐烦,咧嘴吹出阴风一阵阵,刮得李云晃了几下。李云越发害怕,身边的小柿子更是抖得整个枝头都微微摇动起来。

    阴风扫过一阵又刮回来,在孩童尚未回神前将剩下的两个柿子刮了下来。

    噗通一下。

    他稳稳落在孩童的手里,但是小柿子已经没了。

    李云微微睁开眼,隐约有几抹人影在眼角晃着,耳边时而传来零星话语,不外乎是“药凶险得很”“没了”“身子先养着”“气血亏虚”等等,每每进耳便在空洞的脑子里不停扩散。他努力要睁开眼,不过也就半开眼睑,瞧见白公子站在床头,刚要张嘴只觉唇干口燥,无法言语。

    白夫人送秦大夫出门,边走边吩咐齐帘将府上的老山参炖好送过来。

    秦大夫喊住她:“这大补吃不得!依方子吃药,药材取好的就是!莫要把人吃糊涂了!还不如把老山参让与老头我!”

    白夫人赶紧赔笑:“自然都听老先生的。”末了当真让齐帘将老山参送到秦家去。

    过了会儿,蕙萍端着药回来,见李云醒了,略带心疼道:“醒了就好,先喝药。”语罢小心瞧瞧还站在一旁的白公子,往床头挪挪脚试探试探,没见白公子有动静才战战兢兢地坐到床头扶起李云。

    李云刚坐起便眼前发黑,好一会才看清蕙萍的脸。嘴上含了一勺苦药,他皱起脸,干巴巴问蕙萍:“蕙萍姑姑,大夫说什么没了?”

    蕙萍双唇轻颤、抿住,好容易拉出一点笑,安抚他:“先喝药。”便规规矩矩地喂了一碗药,随后让他继续歇息,人逃似得走了。

    房内人都散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李云和杵在那儿的白公子。

    李云虚得很,但就是睡不着,微微仰头看着白公子脸上的血痕。上面血迹斑驳,不过已经结痂了。

    白公子朝他眨眼,李云也朝他眨眼。白公子微微张唇,这才动了动,退到耳室去,过了片刻提了个小布袋。他蹲下来,揭开小布袋,露出里头结实的红柿子。

    李云茫然地看着,白公子轻声说:“我欠着笙儿一个柿饼呢。回来路上一直惦挂,幸亏碰上市集有柿子。”

    大红柿子圆圆的,好似日出朝阳。李云伸手摸摸,眼里开始泛酸。

    他说:“我乡里有棵老柿树,年年结果都是这么大的柿子。老祖宗说柿子树上住着神灵,保佑乡里人。即便年少时再顽劣,都不敢去碰柿子树上的果实。每每看着柿子结果就觉得馋、饿着馋,只能等着供过神台的柿子送到家门口。

    “乡里人说了,柿树上刚结的果是有小娃儿的。带柿子回家便是带娃儿回家。有些娃儿长得好,有些娃儿长不好,自己挑的,都是命,躲不过的。所以乡里再苦再穷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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