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满面笑容地迈入了家门,与郭大娘打过了招呼,便笑盈盈地端着桌上的红豆糕进了书房。

    在书案前坐下,将宣纸展开,左手拿起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右手执笔在砚上蘸了蘸,然后唰唰唰几下落了笔……

    当他将笔搭在笔架子上时,那盘满满的红豆糕便也只剩下孤伶伶的一块。

    轻轻朝刚完成的画作上吹了吹,满意地拎起最后一块红豆糕,望了望画中被几只山鸡围在中间恼得双眼喷火的小兔子,轻笑出声,“照此速度,一百幅伪兔图不远也!”

    柳琇蕊再三保证她对纪大才子真的一无所知,并对天发誓绝无虚言,才从那几位见了真人后逼问得更紧的姑娘中逃脱开来。

    抱着掉到地上沾了些尘土的锦盒快步往家中走去,途经纪家,便听里头传来那个熟悉又可恶的温文男声。

    “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位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

    她双唇抖动,恨恨地瞪了一眼冲着她笑得温雅斯文的纪淮,啐道,“坏胚子!”

    纪淮不但不恼,反而将嘴角扬得更高了,气得柳琇蕊用力跺了几下脚,便抱着锦盒头也不回地往家里冲去。

    “坏胚子、花蝴蝶、书呆子,最好吃饭被噎着,喝水被呛着!”柳琇蕊一边气哼哼地诅咒,一边狠狠地剁着砧板上的猪肉。

    “阿蕊,你嘴里嘀嘀咕咕些什么呢?让你把肉切成片,你怎的剁成了肉碎!”捧着空碗碟走进来的高淑容,见女儿将那块猪肉剁得碎碎烂烂的,不禁嗔骂道。

    柳琇蕊回过神来,果不其然便见原本已切成一片片的猪肉被她剁成了肉碎。

    她讪讪地笑了笑,两三下将肉碎装进一边的空碗里,在高淑容怒火来临前快步溜了出去……

    “死丫头,也不知在叨叨些什么,做点小事都三心两意的!”身后传来高淑容的骂声,让她溜得更快了。

    ***

    “慎之来了?到屋里坐会,你柳伯父他们几个片刻便回。”高淑容见他走了进来,随口招呼道。

    纪淮也不多作客气,谢过了她后便进了厅里。

    入眼便见柳琇蕊坐在椅上抱着个素色瓷碟满脸的陶醉幸福,嘴里嘎吱嘎吱的也不知在嚼着什么。

    见她如此模样,他不由得轻笑出声,“阿蕊妹妹!”

    柳琇蕊听到响声回头一望,见是自己诅咒了几日的坏胚子,傲娇地哼了一声,然后习以为常地又嚼动了几下,含含糊糊地道,“你这书呆子不好好念书,怎的老往别人家跑?”

    纪淮也不以为意,顺手从她抱着的瓷碟里拿过一片果脯塞进嘴里,嗯,这味道……

    柳琇蕊傻乎乎地望着不断往碟子里伸过来的大手,只至那碟子快要空了才反应过来。

    “不许吃!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吃些妇孺之物,也不怕丢死人!”鄙视地斜睨他,拎出柳耀湖的话来羞他。

    纪淮灵活地伸手又夺了几块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才迎着她极度鄙夷的眼神轻柔一笑,“果然好味道,难怪阿蕊妹妹吃得如此陶醉!”

    柳琇蕊低头望了望空空如也的瓷碟,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

    “阿蕊,娘说过多少遍了,不许你再多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下回再嚷嚷牙疼你瞧我理不理你!”跟在柳敬南身后进来的高淑容,见原本装满果脯的瓷碟上只剩几点碎喳,不禁恼怒地瞪了女儿一眼。

    柳琇蕊正欲申辩,纪淮便上前一步朝着高淑容躬了躬,“柳伯母,不怪阿蕊妹妹,这都是纪淮的错。”

    “慎之,你就不必替她顶罪了,这丫头就是个不记疼的!”

    “不是我!”柳琇蕊冤啊,她才吃了一块而已!

    “伯母,真的不是阿蕊妹妹!”

    “好了,慎之,陪你柳伯父下棋去吧,他都念叨好久了。”高淑容冲他笑笑,回过头却又瞪了女儿一眼。

    柳琇蕊委屈得差点掉下泪来,可当她瞧见跟在柳敬南身后进屋的纪淮回过头来冲她扬扬眉,然后又是微微一笑,那些委屈瞬间便化作熊熊怒火。

    他是故意的,真是太坏了,这个坏胚子!

    ***

    “想不到慎之不但写得一手好文章,连棋艺亦是如此高超!”柳敬南落下最后一子,眼中充满了对纪淮的欣赏。

    “柳伯父谬赞了!”纪淮谦虚道。

    “哎,慎之实在是过谦了,以你如今这般棋艺,若不是手下留情,估计我会输得更惨些!”柳敬南笑道。

    “爹!”一阵小姑娘清脆的嗓音伴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让两人止住了收拾棋盘的动作。

    “是阿蕊啊!”柳敬南闻声摇头叹道,看着小女儿欢欢喜喜地抱着个布包走进来,脸上不由自主地增添了几分笑意。

    柳琇蕊兴冲冲地抱着刚完成的布鞋来寻柳敬南,趁着柳敬南不注意便恨恨地瞪了纪淮一眼,无声骂道,“坏胚子!”

    纪淮挑挑眉,噙着笑意端起了茶碗……

    “这回来寻爹又是为了何事?”柳敬南收敛笑意,又成了往日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柳琇蕊也不惧他的黑脸,娇憨地摸摸后脑勺,将一直抱在怀中的布包打了开来,把蓝布鞋拿了出来,眼睛闪闪亮地望着柳敬南,“爹,阿蕊给你做了双布鞋,你试试合不合脚?”

    柳敬南一怔,片刻脸上便漾起了慈爱的笑容,他接过布鞋顺着女儿的意思换上,再在屋里试走了几步,便赞许地道,“柔软舒适,大小恰好,手艺比之前又进步了!”

    柳琇蕊听他如此称赞,便荡开了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一双水灵灵的杏眼也笑得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调皮的小梨涡又得意地跳了出来。

    柳敬南见她如此受用的模样,眼中笑意又增添了几分,握拳佯咳一声道,“嗯,虽说有进步,但仍有相当大的进步空间,阿蕊切不可骄傲自满!”

    纪淮噙着一贯的温文浅笑,目光柔和地注视着父女两人的互动,想不到这只伪兔子居然还做得一手好绣活,果真是让人始料不及啊!

    转念想想与柳家接触的这段时日,他的笑容便添了几分意味深长,能教养出这般女儿的柳家,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外头瞧着明明是普普通通的猎户人家,可家中人人均识字懂礼,琴棋书画亦有涉猎,尤其是柳敬东兄弟四人,言谈举止时常会不经意流露出几分与现下身份不相符的贵气,有好几次他甚至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上位者的威严。

    再便是柳家的装扮,院子虽与时下大多农家一般围了菜园子,圈了鸡窝,但在院子的东北角,居然用竹子搭出了一方简练雅致的凉亭,挂满了丝瓜、豆荚的篱笆墙,在和煦的阳光映射下,更显得绿意盎然,离竹凉亭相隔不远长着一笼青翠欲滴的竹子,直直的翠竹,仿若君子的铮铮傲骨。只是一方院子便是如此,更不必说朴素却别有韵味的屋里了!

    他百思不得解,便也放了开来,君子以诚相交,大丈夫更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柳家刻意隐于山村里过平平凡凡的农家生活,他若是寻根问底,倒显得待人有失真诚了。

    “爹,你明日要到山上吗?”柳琇蕊想到来意,满眼期待地望着柳敬南问道。

    “是要到山上去,怎的,你也想去?”柳敬南呷了口茶,将茶碗放了下来。

    “嗯,爹,也带阿蕊一起去吧!”柳琇蕊娇声软语恳求道。山上凶猛野兽不少,意外更是频发,柳敬南夫妇从来不允许女儿独自一人到山上去。

    如今这般季节,山上长满了不少野果子,柳琇蕊早就垂涎三尺了,从二哥柳耀海口中得知爹爹明日上山,她便忙不迭地抱着布鞋跑来恳求。

    柳敬南既不应允,也不拒绝,只是浅笑着又呷了一口茶。

    “柳伯父,纪淮自到祈山村来,还未曾到过山上,不如便趁着此等机会跟随伯父去见识一番,不知伯父意下如何?”一直不出声的纪淮轻柔地询问道。

    柳敬南一怔,有几分意外地望了望他,待见他脸上一片兴致盎然,便笑笑地点头,“慎之既然有意,那不妨明日一起去。”

    “如此便多谢伯父了!”

    柳琇蕊见两人你来我往的,将自己撇到了一边,再听到柳敬南应允了纪淮的要求,便有些不甘心地再次恳求道,“爹,你便答应了吧!阿蕊到山上摘野果子给你吃可好?”

    柳敬南正色道,“你要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万不可再淘气,一定要老老实实听爹的话,万万不能落了单!”

    “好,阿蕊一定乖乖听话!”柳琇蕊连忙保证。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高淑容再三嘱咐过女儿,又叮嘱了纪淮一些需要注意之事,再将准备好的干粮与水塞进了柳耀海背上那只竹背篓里,柳敬南、柳耀海父子两人这才带着喜不自胜的柳琇蕊及一身清清爽爽的纪淮,四人齐齐往山上出发。

    柳琇蕊得偿所愿,一路上兴高采烈地吱吱喳喳说过不停,柳敬南斜眼觑着她一步三跳的身影,不禁微微摇头,这丫头,亏得在乡间长大,若是生于高门大户……多年不曾想起的过往浮现脑中,他眼神一黯,暗自叹息一声,往日之事不可追,从那日始,他便只是柳敬南,祈山村的普通猎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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