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宣城。

    他要去那里写完他的恐怖故事。他想到什么事情足够残忍和恐怖的了,一个人出于一己私欲完全磨灭另一个人的本性。人做了上帝。

    他不想这样做,他不想这样对姚文成。

    宣城机场和娄轩的工房位于城市的两端,程浪花了好几百块打车钱才到了那间老宅,天已经黑了,还在下着雨,空气中满是湿潮的气味。老宅的大门虚掩,四下找不到一盏路灯,门内也是黑漆漆的,程浪喊了几声都没人应,直到进了后院才看到人影和火光。娄轩正坐在东边的一间屋子门口看报纸,看到程浪,和他挥了挥手。雨下大了,程浪退了半步,躲在了屋檐下。娄轩跑过来帮程浪提行李,他给程浪安排的客房挨着客厅和东屋。东屋就是娄轩的玻璃工房了,程浪坐在房间里就能听到熔炉里头发出的轰轰声响,什么东西在烧着,什么东西在鼓噪着,坐了阵,听了阵,程浪浑身的血液好像也跟着被烧沸了,他有些激动,出去喝了杯水才平静下来。他站在厨房外头看雨,他发现老宅里的多数房间都没有窗户,屋檐低矮,他时常觉得站在廊道上会碰着头,无意识地缩起脖子。厨房外的院子小而拘束,那里放着两盆杜鹃花,种花的瓷缸巨大,杜鹃开出了血色,在雨中格外湿润。风过来,几滴雨飘到了程浪脸上,他擦了擦脸,眼睛一瞥,透过连接天井和后院的一扇窄门看到了段陌生的背影,这人穿的是白衬衣,黑裤子,不像是娄轩,他好像在抽烟,青烟飞舞,他似是也要跟着飞起来,飞走了。

    第七章

    宣城的雨一下起来就刹不住车,程浪住进老宅后,再没见过太阳。他刚到的那两天,娄轩带他稍微了解了下周边的环境,老宅从前的屋主姜瓷洲失踪之后,房子由付应看管,他相当于从付应那里租了这里当作工房。娄轩有台轿车,平时不怎么用,家里缺什么他都在网上买,让快递送来,网购快捷方便,还节约时间,工房里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他已经尽量少接订单了,但还是忙不过来。周末时,会有三个助手过来帮忙,他们早上八点到,傍晚离开,从不在老宅留宿。娄轩也想多请几个助手,但他眼光高,要求严,就算是现在用的这三个助理做出来的东西也只是勉勉强强看得过去罢了。从老宅出去往东走二十来分钟有个公交车站,后门花圃那里还有两架自行车,要是程浪想骑,回头他就把钥匙找给他。

    十年前的爆炸发生在后院的会客厅里,会客厅靠近东屋,连带掀飞了东屋一半的屋顶,光是维修就用了半年的时间。付应坚持按原貌修复,先前大火之后的修复也是由他经手,只是这次修复在东屋又加了许多安全屏障,娄轩拍着胸`脯和程浪保证,再不会发生什么爆炸和大火了,现在屋里用的都是防火涂料,常备灭火器,瓦斯和液氧全都拴在墙上,有三个安全阀。

    程浪在东屋和客厅溜达了几圈,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那样惨烈的爆炸,虽然他还是这场爆炸的生还者,但对姜瓷洲,对这座常年浸淫在南方雨水里幽暗的老宅他也毫无印象。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程浪好奇问起过娄轩爆炸的原委,娄轩没有亲历,也是听付应说的,那天东屋的瓦斯罐不知怎么滚到了外头,又碰上姜瓷洲在抽烟,失手把点着的打火机掉到了地上去,完全是场意外。当时在场三个人,姜瓷洲不知所踪,程浪失去记忆,还有一个倒霉的来姜家做客的宣城市立医院的医生,声带和脸都毁了,出院后就离开了宣城。

    晚上工房彻夜开工,娄轩怕吵到程浪,给了他一副耳塞,让他晚上睡觉时用。程浪还在倒时差,睡得早,起得早,他在姜家睡得比在自己家里还要踏实,兴许是绵绵柔柔的雨无形中安抚了他内心的躁动,他的人好似也跟着变得柔软了,这细雨和微风似乎将姚文成,将a,将他的那些困惑和恐惧轻轻洗刷了,吹远了。他还在构思他的恐怖电影,娄轩从不来打扰他,程浪安静地享受着独处的时间,白天看会儿书,动一动笔,或是去老宅附近的湿地公园走一走,他的心态放松,剧本进展不大,老宅门上那些木头雕刻他倒是临摹了好几幅,他的画工粗糙,娄轩看了还会取笑他,程浪不介意,任他笑话,他和娄轩每天一起吃饭,娄轩在饭桌上只吃泡开的蛋白粉和果蔬汁,但他给程浪准备了饭菜,不是现做的,每回都是从冰箱拿出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程浪怀疑他根本不会下厨,这些佳肴可能都是寄住在他家的田螺姑娘做的。娄轩听了就笑,笑容古里古怪,透着点阴森,和这间老宅十分相衬。晚饭后娄轩会在西屋的健身房待很久,程浪回屋里看书,看雨,打发时间,困了就上床休息,他睡下时正是工房的熔炉烧得最旺,打磨的声音最响的时候。他会戴上耳塞。

    有时程浪觉得老宅里除了他和娄轩,可能真的有第三个人,这个人或许是他第一天来到这里时见过的那个穿白衬衣,黑裤子的人。他抽烟,而程浪常在半梦半醒间闻到股烟味。他和娄轩提过几次,娄轩全都回避了这个问题,程浪也就没再追问。

    程浪每天都去看娄轩烧玻璃,娄轩做很多瓶瓶罐罐,造型简单,线条流畅,他不用模具,光靠钳子和夹子手工拉直线条,在程浪看来是非常厉害的一门手艺,他常在边上惊得合不拢嘴。

    但这些玻璃瓶阴干后,无论从哪个角度琢磨,都只是平平无奇的直筒瓶子,就连装可乐的瓶子看上去都比它们精美。

    娄轩会把这些瓶子拿出来和还没打包装箱的订单作品摆在一起,订单里有花瓶,也有各种模样的玻璃摆件,花瓶大多色彩鲜艳,有宛如含苞待放的山茶花的,有像是碎裂的蛋壳的。玻璃摆件的的题材就更为广泛了,有一束桃花,一卷彩云,还有衣袂飘飘,长发尖耳的女妖,眼如铜铃,蓬头垢面的钟馗。

    娄轩盯着它们一看就是很久,之后,他用锤子把那些仿佛工厂流水线产品的直筒瓶子一一敲碎。

    他一挥起锤子,程浪眉心一跳,就要回避开来。

    他不知道娄轩是在什么时候完成那些花里胡哨的花瓶和摆件的,玻璃的烧制需要很多道工序,需要很多的时间,尤其是那些造型复杂的摆件,就拿那长发女妖来说吧,程浪天天去工房转悠,从没见过它,可一天白天,这女妖就凭空出现在了通风炉里。可能是娄轩彻夜赶工做出来的吧,东屋的熔炉从早到晚都一直是热的。娄轩怕热,在工房里总是打赤膊,他热衷健身,但他的肌肉不知什么原因,时而紧绷,时而又很松懈。他的目光也是,时而敏锐,时而又很颓废,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不在乎。

    娄轩有时还会疯狂的吃甜食,这时候,程浪会在他身上闻到大麻的腐败气味。程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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