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身下马,借着月光四处找,终于在一棵歪柳树旁看到了那匹被叶子祯解下来的马。

    那匹马显是从定极了,沐着月光站姿悠闲,完全不关心将它骑到这来的人去了哪里。许稷笃定了他在这里,却无法定心,反是更焦急。不要放弃……不要同她母亲一样,为了那该死的气节就轻而易举放弃了自己……

    她沿南岸搜寻,两边、前面,一处都不放过。柳树枯槁枝条乱晃,月光被切割成条,又交错斑驳,她霎时驻足,却见一双黑色皂靴立在岸边,孤零零的像无处可去的魂灵。

    许稷当即脊背发寒,冲过去就往下看,但哪里还有甚么人影?水面风平浪静,连涟漪都没有……

    叶子祯……

    许稷心砰砰猛跳,跪地就朝下喊:“叶子祯你不要乱来!快点出来!”

    越喊越急,四下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水中则一点动静也无。

    有人霍地从后面拍了她一下,神经紧绷的许稷吓得差点没跌下去。她速起身转头,却见浑身湿淋淋的叶子祯正站在她面前。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喜悦,许稷这时眼泪差点掉下来,几次要开口都没能发出声来。

    她觉得肺快要冷碎了,努力想要将砰砰狂跳的心收回来,叶子祯却没出息地哭了出来:“呜呜呜你竟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胡话,知道到这里来找我……嘉嘉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我没有对你好。”许稷见他又哭又抖,沉默着解下身上大氅,上前一步踮脚给他披上。

    叶子祯哭得更猖狂。他边哭边说:“我打算一了百了,可跳进去才发觉冬天的水却不够深,连曲江水都欺负我……”

    许稷摸出帕子来递了过去。

    窝囊了一整天的叶子祯这时候可怜极了,但他又觉得身上这件大氅给自己带来了热度与力量,于是止住了哭,看向许稷:“我事情还没有做完,所以还没有到死的时候。答应下来的事,我不会撂挑子的。”

    “蠢货。”许稷见他这模样,太想摇醒他了。

    他可怜巴巴地说:“你能抱抱我吗?”

    “不能。”

    他继续卖可怜:“那你能抓抓我的手吗?”

    许稷义气地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叶子祯已然平静下来,被夜风吹到麻木的脸却变得柔和起来:“你是我表妹对吗?嘉嘉……从嘉,我该早些想到的。”

    他温柔垂眸,长睫毛下一片惭愧,之后又抬眸看向许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代表李家,但还是,对不起。”

    许稷的手被他反握,她低头,却又抬起,哑着声音说:“接受。”

    叶子祯忽觉得心头骤暖。原以为世上都是无关紧要的旁人,但幸运的是,他还有这样一个面冷心热非常义气的表妹,繁星中找到了相邻的那一颗,好像日子也没有那样冷冰冰了。

    然许稷忽然低头,拎了那双皂靴扔到他面前,干净利索地破坏了气氛:“不想被冻死就赶紧穿上跟我去慈恩寺。”视线所及处,那一双白皙漂亮养尊处优的脚,这会儿却冻得发紫且伤痕累累,真是找死。

    叶子祯赶紧将靴子乖乖穿好,跟着她往附近的慈恩寺去投宿。

    她待他洗漱完毕换上居士袍,便说:“城中还有人在找你,我得去知会他们,你好好休息,明日还有正事要做。”言罢她拿过架子上的大氅就要往寮房外走,但却忽然又转过身来,盯住叶子祯:“倘若你再去做傻事,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叶子祯被她盯得发毛,忙摆手说不会了。

    许稷却不太信他,于是放出了大招:“我这个人不怕淤泥脏,你只要敢去跳曲江我就一定会将你的遗骸捞上来,扔到粪坑里去,沃养荷花开这种事你想都不要想。”

    叶子祯闻言哆嗦了一下,仿佛已经被无情的许稷丢进了粪坑。他觉得好恶心好恶心,正要回驳许稷时,许稷已经披上大氅帅气地出门去了。

    他坐下来,拉开了袖子。

    白皙手腕上几条刀疤皆有来历,他觉得痛苦时数次想要了结自己,但如今他改了主意。

    他要死得其所才行。

    ——*——*——*——*——

    长安城没有迎来温暖的阳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场柳絮般的雪。

    许稷从务本坊出来时地上还是干燥的,只有雪满天恣意飞舞,一点寒意也没有。但她仍然拢了拢袖子,想要维持住原有的一点热度。

    她昨晚未能寻到王夫南,正打算骑马去神策军公廨看看。

    可才刚刚拐进天门街,就有马蹄声传来。许稷一见是王夫南,忙勒住了缰绳,待王夫南走近后她道:“叶子祯没事了,我过会儿会遣人去慈恩寺将他接回来。”她顿了顿:“昨晚辛苦你了。”

    “这么见外做甚么?走,带你去吃饭。”王夫南调转马头,径直带她往一处饭庄去。

    这时王相公的马车正从他们身边路过。王相公听车夫说“那不是十七郎吗”,于是挑开了帘子,却看到王夫南与许稷一前一后,越行越远。

    絮雪被风拽进车厢内,王相公眸光微敛,放下帘子铺好了膝上的薄毯:“继续往前走吧。”

    另一边许稷追上王夫南,与之并辔而行,又道:“你为何是从皇城内出来的?昨晚难道回公廨了吗?”

    “有点急事,所以连夜回去了。”

    “甚么急事?”

    “浙东裴松起义,象山等县被攻。两浙久无战事,官军不经打,浙东观察使征伐无力,只能请求朝廷援助。”他看着这满目雪花,冷静地开口:“这场火不知道会到哪里啊……”

    ☆、第79章【七九】不寐夜

    大雪纷飞的早晨,王许二人在天门街西边一家食铺里临窗吃了早饭。许稷还记得夏天烈日炎炎时在此听说千缨改嫁的事,好像是转眼间,凉饮冷淘就悉数收掉,换成了热气腾腾的汤饼和米食。

    因饭食太烫,吃得又有些急,许稷额头都沁出薄汗来,于是她推开一点点窗,便有雪花恣意涌进来。

    王 夫南将切成小块的蒸饼递过去:“你吃得太着急了,又没有人同你抢。”许稷鼓了下腮帮子,这转瞬即逝的小表情简直称奇。她将碟子接过来,说:“千缨总说饭要 趁热吃,我认为有道理。”说罢一块一块将蒸饼塞进嘴里,偏头看向窗外,努力咀嚼吞咽,讷讷说:“不知千缨怎样了。”

    “听五叔母说千缨月底要回府。”王夫南直截了当地说,“你倘若想见她,届时到府上来吃个饭吧。”

    许稷有点犹豫,于是含糊地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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