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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六四章 京都变奏曲之匕现

    一见到文彦博出现,秦雷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他一直以为这老小子病卧在家,不能上朝。官员们没了主心骨,便如一盘散沙,凭什么抵挡他与昭武帝的咄咄攻势?说不定便可以一鼓作气定乾坤,玉宇澄清万里埃呢。

    却不想人家是竟然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对面,甚至精神头好似更健旺了些。秦雷就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自己中了对方的烟雾弹。恼火的轻啐一声,便将秦守拙叫过来,小声吩咐几句。

    幸亏他多年养成的好习惯,每次行动前要将所有可能都考虑清楚,并作出相应的预案,这才不至于在计划被打乱的时候,慌了手脚。

    与士子们对视片刻,文彦博沉声道:“让开!”

    士子们仿佛遭到莫大的侮辱,硬挺着脖子堵在路口,竟是坚决不让,有人大声道:“请丞相大人走良心道。”便引来一片附和声。

    文彦博雪白的眉毛微微抖动,也不与他们聒噪,将那宽大的袍袖哗的一挥,冷声道:“开路!”话音一落,远处便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长长两队兵马寺巡城司的士兵便开了过来。这些人身着厚厚的皮甲,手中持着方盾铜棍,头上还带着头盔,此乃对付街面斗殴的全副武装。

    见到这群兵士,秦雷不由看一眼混在武官阵中的赵承嗣,只见他一脸的阴沉似水,再联想起前些日子也是巡城司对士子们进行的抓捕。便知道,这位卫将军大人,还没有完全控制他的衙门……至少巡城司还是文丞相说了算。

    巡城司的兵士们毫不客气,如狼似虎的冲入士子阵中,可怜举子们忍饥受冻三昼夜,早就双脚发飘,浑身乏力,哪禁得起这番冲撞。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被撞飞了几十个,其余人也被那些呼呼生风的熟铜棍打得皮开肉绽,不得不暂避锋芒。

    不一会儿,巡城司兵士已经冲开了一条长五丈,宽七尺的通道,将士子们硬生生挤压到道路两侧去。

    士子们彻底怒了,他们身后声援的百姓也愤怒了,虽然不敢直接攻击朝廷命官,却抱着那些巡城司的兵士厮打起来。但巡城司本就是为了应付这种场面设立的,他们浑身被甲,只露出两个眼睛,盔甲上还有皮带相连,将他们串成一串,以免被人拖出阵去。

    是以赤手空拳的百姓士子们便如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竟是打也打不疼、动也动不得,反而被割麦子似的撂倒一片。一时间,场中叫骂声、诅咒声、哀号声连称一片,颇有些哀鸿遍野的味道。

    看着这一幕,官员多是幸灾乐祸,也有不忍别过头去的,只有秦雷与皇甫战文,一脸肃穆的盯着场中。

    “你要是不动的话,我可要上了。”秦雷淡淡道。

    皇甫战文沉吟片刻,轻笑道:“这机会还是交给您吧,末将做了也没什么好处。”言外之意,您做了可是有好处的。

    秦雷点点头道:“却之不恭了。”从怀里掏出两团棉花,塞在耳朵里,向前迈一步,轻声道:“一、二、三……”

    话音未落,便听他边上的沈乞,拿着一个铁皮喇叭,舌绽春雷的暴喝道:“住手……”这声音是在城门洞中发出的,经过喇叭的扩大、两面城墙的汇聚后,竟是如此之强劲,险些将边上的文武官员悉数震倒。一直到三天后,两耳还嗡嗡直响。

    当然那是后话,至少在此刻,实实在在的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是打人的、挨打的、还是看热闹的,全都傻呆呆的停下手上动作,抬头望向正在从耳中往外掏棉花蛋子的主仆两个。

    秦雷面如寒霜的走到人群前面,视线刀子般的刮过场中的巡城司兵士,最后定格在文彦博边上一个甲胄官员身上,双目毫无感情的盯着他道:“是你下的命令?”

    那头戴闷罐的官员有些畏惧的缩缩脖子,他很想说:‘是相爷让我干的。’但相爷就在身边,这样说显然是不合适的,只好畏畏缩缩道:“是的。”

    秦雷冷笑一声道:“立刻命令你的手下全部撤出!”

    官员咽口吐沫,求助的看着边上文彦博,小声道:‘相爷,怎么说啊……’文彦博冷哼一声,也不回答他,径直对秦雷道:“王爷,因为这群人的原因,今日朝会已经误了一刻,本相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有必要将其驱逐!”

    秦雷哂笑道:“把口水留到朝堂上去喷吧,休要在这里抖威风。”说完便住嘴抱臂,再也不搭理那老头,官员和士子们现在毕竟是对立的,他也不好过于偏帮士子了,否则会引起官员们反感的。

    文彦博本想杀杀秦雷的威风,不想这小子已经成精,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再想继续殴打士子,显然也是不合适的,只好哼一声道:“走吧。”便带着一众文官走了过去,那巡城司的都司见相爷等人顺利通过,也召回队伍,灰溜溜的撤走了。

    受伤的士子百姓自有京都府的衙役们抬走救治,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朝会被这个不小的插曲耽误了足足两刻钟,但君臣都没有一丝不耐,有板有眼的三呼万岁,有事早奏之后,昭武帝先说话了:“众卿,听说方才大伙遇到了件乐子,不如说出来给朕听听?”

    刚要点个名提问,文彦博却拱手沉声道:“启奏陛下,方才在承天门外,发生了几千士子百姓阻挠,甚至围攻官员上朝的千古奇闻。微臣以为并不可乐、反而可悲、可恨、可耻!”

    昭武帝不置可否地‘哦’一声道:“怎么个可悲可很可耻啊?”见文彦博一反常态的亲自披挂上阵,他不禁暗自惊讶,心中一下子警惕起来。

    文彦博面色凝重道:“那些士子本乃良善、年少无知,却被人煽动,聚众滋事,恐怕不仅前程尽毁、还要受那发配之苦,可谓可悲至极。而煽动举子闹事之人,罔顾国家纲常法纪、包藏祸心、倒行逆施,行此祸国殃民之举,可谓可恨至极!”

    说着双目紧紧的盯着御阶上的秦雨田,咬牙道:“而对于犯下此等泼天大罪之人,竟然无人敢于责难、无人敢于追究,难道不是我大秦亘古未有之耻吗?”说道激动难耐处,文丞相须发皆张,傲骨嶙峋,颇有些忠臣良相的味道。

    这话忒是狠毒,竟是连昭武帝一道骂了进去,暗指其包庇甚至纵容。顿时气的皇帝陛下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是谁主使?”

    文彦博伸手一指秦雨田,低喝一声道:“就是我们的隆威郡王殿下!”作为一个老牌政客,自然不会背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句金科玉律。

    秦雷毫不意外的点头笑道:“老文,血口喷人哦……”说着沉声喝道:“把你的爪子收起来,孤王乃是大秦双郡王,你这是不敬之罪!”

    文彦博本来就感觉老擎着胳膊既累且傻,正准备放下呢,却听秦小五这番抢白,顿时火冒三丈,继续指着秦雷刚要还嘴,却听他炒豆子似的接着道:“方才秦府尹与我说了桩案子,似乎与相爷有关。”

    未带他反应过来,秦守拙已经出列高声道:“陛下,京都府昨日有人报案,说是文丞相亲手杀妻!”话音一落,朝堂上嗡的一声便骚动起来,看来还是八卦更能引人注意。

    只有边上的李太尉心中不快,暗骂道:‘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居然都避开正题,拿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出来说事!’他心中通亮,这两人虽然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却宁肯无法全功,也不愿让旁人占了便宜去。‘想得美!’李太尉心中狠狠骂道:‘看我怎么给你们搅和了。’

    只听场中文彦博冷笑一声,顺势收回酸麻的手臂,看秦守拙一眼淡淡道:“秦府尹,血口喷人也是一种罪责!”

    秦守拙夷然不惧道:“事涉丞相家事,若没有充足的理由,下官万万不会拿到朝堂上说事!”说着朝昭武帝拱手道:“陛下,实在是因为那告状之人实在特殊,微臣才不得不请示则个!”

    昭武帝饶有兴趣问道:“有何特殊之处?”

    看文彦博一眼,秦守拙沉声道:“乃是父告子!”

    文彦博心中一沉,那逆子逃逸的消息,他昨天就知道了,正好就不知如何处置,便放任他去了。却没想到,这畜生居然一出来就在这紧要关头咬自己一口。

    这让文相爷不禁大感丢脸,但面上仍镇定道:“我那逆子因为触犯家规被逐出家门,不仅不思悔改,居然还要造谣报复乃父,实在是天理不容,请秦大人将其交回,老夫要好生管教,再不放他出来滋事!”他心里确实有些慌,刚说了已经将其逐出家门,却又说什么好生管教,再不放出来之类的。

    好在此时但求以势压人,不争口舌之利,也就无人追究他这前后矛盾。只听秦守拙满面为难道:“贵公子带着衙门里的捕头出城了,说是寻找他娘的尸首去了!”说着一脸温和笑容道:“其实要戳破他这谎言也很简单,只要能让鄙府见一见您夫人,下官便可以将这案子销掉,再把令公子送回贵府去。”

    官员们听他说得合情合理,显然是智珠在握,不由惊诧的望着文彦博,心道:‘您不会是杀妻的衣冠禽兽吧……’在这个年代杀个把仆役、姬妾之类的并不算是什么罪名,最多赔人家家里俩钱便了事了。

    但杀妻却是要监禁流放的重罪,若是无故杀妻,甚至可能会偿命的……盖因在此时,妻子乃具有与丈夫平等的法律地位,无故休妻、虐妻都是《大秦律》所不许的,何况是杀妻。其实第二天,文彦博就悔青肠子了,心里不知道骂秦雷多少遍万恶的挑唆犯了。

    因为就算他文彦博贵为宰相,就算他有充分的理由,仅擅自杀妻这一条,就足以让他丧失一切社会地位,在狱神庙里老实吃几年牢饭的了。

    所以这事儿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干笑一声,文彦博信口胡扯道:“贱内前些天回外省省亲去了,需得几个月才能转回!”说着愤愤道:“若非如此,那畜生也不敢如此造谣。”虽然把问题暂时糊弄过去,可一上朝时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也消失殆尽了。

    秦守拙‘哦’一声,一本正经道:“真巧啊。”又朝昭武帝行礼问道:“微臣请问陛下如何处置?”

    见他口齿伶俐的重新抢占了上风,昭武帝微微点下头,心中对他的恶感稍减,口中淡淡道:“这事儿还要取证,怎能仅凭一面之辞,就怀疑我大秦的首辅呢?”顿一下,沉声吩咐道:“命京都府尽快破案,为文丞相洗清冤屈!”秦守拙赶紧应下。

    见秦雨田那边的小鬼出来立功,文彦博这边的也按捺不住跳出来了。只见大理寺卿曲岩站出来,拱手道:“陛下,方才相爷所言五殿下煽动举子骚乱之事,请允许大理寺进入调查。”

    昭武帝笑道:“这个不必了,你们都冤枉雨田了。”说着招招手,他新收的十个学生便从帷幕后走出来,恭敬的行礼问安。

    昭武帝指着几个举子道:“方才朕已经与他们谈过了,举人们是因为难民和大比的问题,忧国忧民才‘公车上书’的,”抬手阻止了曲岩的反驳,昭武帝接着道:“他们所采用的方式虽没有载入《大秦律》,但符合祖宗成法,也没有任何过激行为,无论怎样也称不上骚乱,自然也称不上有人煽动了。”

    在秦雷和秦守拙的暗中引导下,士子们始终没有出现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昭武帝替他们辩护起来自然理直气壮。

    文彦博心中现在清晰无比,士子们心中的不满情绪自然原本就有,但若是没有昭武帝、秦雨田等人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是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爆发到难以收拾的。

    可心里再明白也没什么用,因为这会儿秦雨田风格大变,自始至终不声不响、不露马脚。即便今日在朝堂上自己极尽毒舌,希望能将其激怒,却不想他仿佛面瓜一般毫无脾气,竟是一点把柄也没留下。

    想到这,文彦博不由有些懊恼起来,刚想与昭武帝谈谈条件,却感到右边有人在看自己。不用抬头,他也知道那是李浑……

    当李浑这个两个字出现在心田时,文彦博突然想明白了前后的关节,浑身顿时汗如浆下,心中狂叫道:‘坏了坏了,光想着打狼,却忘了猛虎……今日还不如装病呢!’

    他终于意识到,在这次风暴之中,只要秦雷把握好原则,便可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之于他们这个层面来看,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文彦博小败无伤,其二、他文彦博大败亏输。

    无论哪种情况,他都是要倒霉的那个!可以说,自从他被引入这个局中那天起,失败便是注定的了。

    文彦博眼皮突突直跳,这设局之人对自己的性格脾气、习惯反应,甚至是一些无意识的东西都洞若观火,非得观察自己十几二十年才能做到。想到这,艰难的望了若无其事的秦雷一眼,苦涩想到:‘难道真是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设的局?那不成妖怪了吗?’转念又想道:‘多半是皇帝想出来吧……’

    在这种紧要关头,他竟然胡思乱想起来,直到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才让他重新清醒过来。

    “陛下,臣李浑有话要说!”

    此言一出,稍有些头脑的人,都明白了……丞相大人似乎真要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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