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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九零章  看不见的手

    话分两头,先按下潼关战火,且说中都城内。

    随着新皇御极,内阁全权,尤其是成亲王神兵天降、为大秦守住了最后一道关隘,大大提振了民心士气,中都城终于摆脱了最初的混乱,开始全力以赴的整兵备战、筹备物资,支援前线……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大秦似乎终于缓过了这口气。

    但掌控大秦的那些人,却知道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真正的困难还在后头呢……

    紫禁城御书房中,一身便服的天佑皇帝,正满脸无奈的望着下首坐着的白发老者。那老者穿紫袍缠玉带,腰上要挂着一柄华贵的宝剑,正满不在乎的与皇帝对视。

    “太尉大人,您的要求有些过分了吧?”天佑帝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朕的弟弟在前线抵挡赵无咎四十万大军,怎么也该优先保障吧?”

    那倨傲老者竟然是李太尉,只见他白眉一挑,粗声道:“皇帝,我知道成亲王不容易,可我就容易吗?我不顾八十高龄,率军从飞鸟难渡的王莽峡翻山越岭,这才回到了壶关口,付出多大的代价你知道吗?”

    “我们天策军不仅丢弃了所有的战马辎重,还有上千人掉下山崖、摔死摔伤。”说着一撸袖子,露出缠着纱布的胳膊道:“就连老夫也挂了彩!我容易吗?”

    老混蛋声如狮吼,震得天佑帝两耳嗡嗡作响,只好轻声道:“太尉大人不要激动,朕知道你一片忠心……”

    “知道就好!”李三军气呼呼道:“皇帝,我是四朝元老,论辈分是你爷爷辈的,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又刚当上皇帝,什么都不懂,还是少说多听,长长见识再说!”

    天佑帝虽然脾气好,但就是个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啊,被李浑这番抢白气得面庞发紫,双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只能连说:“好!好!好……”三个字。

    见皇帝被气成那样,李浑这才放缓了语调,但嗓门仍旧响亮道:“其实咱俩的目地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把赵无咎撵回齐国去,但凡事得有个轻重缓急,像潼关那边,有成亲王还有七八万军队,凭着坚城险关足以挡住齐军了,就没必要再补充了。”

    说着说着竟站来,一步一步逼近天佑帝道:“而跟随老夫回来的十万军队呢?刚才老夫也说了,辎重马匹都留在羊肠坂了,不补充就没有战斗力。”说着将写好的文书往御案上一拍道:“反之要是补充了呢,就可以恢复战力,击败赵无咎,收复失地了……用玺吧。”

    天佑皇帝面色铁青道:“要我用玺也可以,但你得把成亲王要求的援兵派了。”

    “派是一定要派的。”李浑不耐烦道:“但不是现在,等着禁军恢复元气,自然会去支援。”

    “前线危若累卵,此时不派更待何时?”天佑帝袖起双手道:“你不派朕就不用玺。”

    “不用拉倒。”与他对视片刻,李浑冷哼一声道:“你以为就你的‘皇帝之宝’好用?我的‘太尉大印’一样管用!”说着便将那文书收起来,朝天佑帝呲牙笑笑道:“我是大秦太尉,全国的军事都归我管,干脆以后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咱们互不干涉,倒也清静。”说着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太尉出去之后,便轮到大学士田悯农与麴延武觐见,可二位阁老等了半晌,直到辰时左右,才有神色惶惶的小太监过来道:“陛下请二位阁老养心殿议事。”

    两人狐疑的对视一眼,便压下心头疑惑,跟着小太监去了天佑帝的寝宫。

    到了外殿,请二位阁老稍候,小太监进去禀报道:“陛下,大学士到了。”

    “进来吧……”内殿传来皇帝微弱的声音,听的两人又是一惊,赶紧趋步进殿,齐齐叩拜,高呼万岁,这才抬头望去,不由大吃了一惊!

    只见天佑帝无力的躺在安乐椅上,面色十分苍白,额头还搭着条毛巾,竟然是病倒了。

    两人心中惊疑道:‘早朝时还好好地,怎么现在就这样了呢?’赶紧沉声道:“陛下龙体欠安,今天就不要议事了吧,好生调养要紧。”

    吃力的摆摆手,天佑帝望着殿顶道:“朕没有病,朕是给气得。”

    两位阁老自然不会说些:‘什么人?’之类的蠢话,在早朝与他们俩觐见之间,便只有李太尉一人面圣,你说皇帝是被谁气的?

    田悯农叹口气道:“李太尉仗着资历高、底子硬,在太上皇当朝时便飞扬跋扈,丝毫不把太上皇看在眼里。”

    麴延武毕竟是当过总督、掌过兵的,不由义愤填膺道:“早些时候太上皇和成亲王联手将他的气焰压下了,现在看太上皇东狩,成亲王御边,陛下又新近登基,这老匹夫又变本加厉起来!”

    天佑帝缓缓摇下头,闭目苦笑道:“这正是我当初不愿应允你们的原因。以父皇之沟壑、凭雨田之刚猛,尚且不能将太尉怎地,仅靠着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太子,还不让他翻了天?”

    两人一阵心酸,但也无可奈何。他们都很清楚,李浑之所以狂,不是因为他四朝元老、太师太尉的尊贵身份,而是因为他在军中深远的影响力……除了占据禁军半壁江山之外,还有镇东元帅这个本家兄弟,这才是李浑张狂的资本。

    “除掉他!”麴延武咬牙道:“此獠不除,国将不国!”

    “不可能。”田悯农摇头叹道:“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游离于皇权之外的军权,除非你能把那些部队瓦解掉,否则李浑一死,天下大乱!”

    “不只是军权……”天佑帝微闭着双目,声音疲惫而无奈道:“回想一下大秦建国的二百一十七年吧,可曾有过权臣问鼎?可曾有过天子独裁?都没有!君权、军权、相权,争斗不休、此起彼伏,却从没有谁真正胜利过,难道是因为我大秦二百年来都出不了一个明主、出不了一个枭雄、不出了一个权奸吗?”

    两人听的毛骨悚然,不由颤声问道:“莫非这背后还有什么黑手?”

    “对!”天佑帝缓缓睁开眼,沉声道:“那就是世家大族的意愿,他们不愿看到谁完全把持权柄,权力相互制衡的大秦,才是他们作威作福的乐园。而一旦有谁独占了权柄,第一个就会拿他们开刀!”

    二位大学士默然,他们一直以为天佑皇帝懦弱无能,谁知他竟是如此通明洞彻之人……看来他当初所谓不能胜任,不是被大秦所面临的困境吓倒,而是出于对这个位子的清醒认识。

    “陛下,请问如何才能斩断这黑手?”麴延武叩首道:“老臣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田悯农赶紧有样学样的来一遍。

    “不知道……”天佑帝缓缓的摇头道:“皇祖父眼看就要解决这个问题,结果离奇遇刺;父皇好容易看到了希望,结果被帝国俘虏,生不如死。”说着自嘲笑笑道:“朕的雄武比不过皇爷;谋略远逊于父皇,恐怕这也是朕能登基的原因之一吧。”

    两人闻言浑身一颤,使劲磕头道:“臣等一片赤诚,万万不敢图谋陛下啊!”

    “朕说的不是你们,”天佑帝微微笑道:“你田悯农是先帝倚重的大臣;你麴延武则是我那五弟的铁杆,你俩都可以算我皇家的股肱,他们有什么事儿当然要避开你们。”

    两人这才抬起头道:“如果斗不过的话,陛下就暂且隐忍,以待时机吧。”

    “不能等了,当初朕看明白之后,便左右推脱,不想当这个皇帝,就是为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既然赶鸭子上架,坐上了大秦的皇位,那就得谋其政!就不能得过且过!不然怎么对得起祖宗社稷?”天佑帝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道:“朕决定与他们开战!卿等可愿与朕、与皇家并肩作战?”

    二位大学士面色一肃道:“愿为陛下粉身碎骨!”

    “很好!”天佑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道:“那就为朕第一道诏书吧。”

    “陛下请讲。”两人赶紧起身,一个磨墨一个执笔,凝神静听皇帝道:“朕乃愚鲁,自即位以来,常感国事之艰危,政务之繁杂,实非一人可担当,实非一人可操持。百姓常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又云:‘打虎亲兄弟’,其言虽不甚雅致,然蕴含至理也!”两位大人明白了,原来陛下是要提拔他的兄弟啊……

    “天下至亲不过父母手足,然父辈年事已高、当享天年,朕虽不孝,亦不敢偏劳;幸赖天父庇佑,父皇福广,使朕有兄弟七人,除七弟年幼,尚不更事外,余者皆一时英才,国之栋梁也。此乃天授,朕若不用,必遭天谴矣!”

    “现晋大哥秦雳为勇亲王、领兵部事,三弟为哲义郡王、领吏部事,四弟为简明郡王、领户部事;五弟为武成亲王,领大元帅王,节制天下兵马;六弟为英诚郡王、待归国后领大内禁卫。愿众兄弟齐心戮力,助我大秦早日转危为安,兴旺昌盛。钦此!”

    田悯农两人一边挥笔写就,一边心中翻江倒海,陛下与大殿下那么深的积怨都能放下,看来是圣意决绝了。只是真的有用吗?两位阁老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复杂的意义,却惟独没看到‘信心’二字。

    但无论如何,皇帝金口玉言,圣旨已成,这是谁都改不了的。望着两个大学士离去的身影,天佑帝重新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睛,轻声呢喃道:“兄弟,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就算没什么实际作用,却也是个名分啊……”

    说着便沉沉睡了过去,在梦想之中,他似乎飞越了万重关山,到达了战火连天的潼关前线……

    潼关城,已经有两天没有战事了,但气氛却日趋紧张。

    秦雷十分清楚,赵无咎会不惜一切代价取下潼关……哪怕是攻下潼关后再无余里西进也无所谓。因为只要潼关已下,齐国就会彻底掌握战略主动权,从此以后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完全可以做到予取予求、随心所欲。

    站在战略的高度上,他坚信惨烈的守城战必将发生。是以从入城的那天起,他便将加固城墙、增强防守放到了高于一切的位置。为此秦雷使出了强硬手腕,调动一切力量,将整个潼关城变成一具精密冷酷的战争机器。

    而被秦雷寄予厚望的军情参谋处,也终于在齐国的战火洗礼后,开始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了。以涂恭淳为军情处长的参谋人员,为城防做出了细致周到的计划,在认真阅读之后,秦雷只是稍加修改,便签字用印,将其变成了统帅命令:

    其第一条便是锄奸,任命李四亥为城内治安官,正在养伤的沈冰辅之。李四亥便按照沈冰的指点,带领部下开始梳理全城军民。靠着历年的户籍档案,三天之内便排查出了不明来路者二百余名,其中确定的齐国细作便有一百余人。同时严格执行保伍连坐之法,迫使邻里互相监督,以备有漏网之鱼或不法之徒寻机作恶。

    还委任牛校尉为巡城官,维持治安、防火防盗。又担心齐人攻城,必用火砲,命牛校尉带人将靠近城墙的茅竹屋、以及仓库之类易燃建筑悉数拆除。还命其取土沙麻搭、水瓮水桶之类的放火器具,分发于各保各甲,以备万一。

    事实证明,秦雷的推测完全正确。两天之后,齐国的攻城器械终于从国内运到,也许是觉着被秦雷讹诈太丢面子,兴化帝下了血本,将国内这些年制造储藏的器械一股脑给赵无咎运来,并下旨严令他即日破关,直捣中都。

    赵无咎之所以迟迟没有强攻,也就是为了等这些东西。但他并没有把皇帝的梦呓当回事儿,他现在觉着,只要能攻下潼关就够本了。至于中都城,还是歇个三五年再说,甚至留给后人攻克也行,反正这次是不指望了。

    等把运来的竹木、云梯、鹅车、洞子、炮石、攻具、草牛、土布袋等器物组装安排好,赵无咎便不再浪费时间,命令翌日攻城。

    十月二十七,未晓。城中恹恹欲睡的巡防士兵突然被嘈杂之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他们看到城外齐军营中火把通明,一队队齐军从寨中出来,逶迤迤逦如条条长蛇。

    很快,回过神来的哨兵便敲响警钟,安静的潼关城内立刻便有了反应,先是千家万户的灯光点点亮起,紧接着便有一队队军士冲出兵营,在各级军官的率领下,奔赴战斗岗位。

    秦雷也在第一时间来到城头,但见城外齐军步兵在前,马军在后,密密匝匝、四围无际,正朝潼关城前徐徐推进。

    望着声势浩大的敌军,城上的官兵也知道生死搏杀的那一刻,终于要到了,大多紧张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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