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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九五章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发现第二波敌军尽是些手持着刀枪棍棒的楚国民众,负责围剿的沈青浑身汗毛直竖,厉声叫道:“后队转向,戒备楚军从背后……”

    话音未落,悄悄跟在义军后面的楚国正规军从黑暗中杀出,秦军后队领命尚未转身,便被突兀一阵箭雨射倒了一片。

    无数楚国官兵乘坐着快船,一边射箭一边疾速的靠近堤坝。秦军因为猝不及防,来不及摆好阵势,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船上的楚军衔着利刃,一跃跳上堤岸,双方厮杀在一起,进入了肉搏战。

    那些被围在中央的楚国义军,也突然撕掉柔弱的面纱,集中力量攻击秦军的后队。

    腹背受敌的秦军将士拼命抵抗,无奈楚军几乎是潮水般涌了过来,两军人马交互纠缠在这段短短的堤坝上,被践踏拥挤落水者竟然比被砍死砍伤者还要多的多。山坡上的秦军虽多,却只能一边奋力斩杀楚国义军,一边看着同袍的惨状干着急。

    数百年间,向来有楚人文弱的说法,但在今夜里,这些以文弱著称的楚国军民,爆发出了前所未见的血性。在其猛烈的攻杀,秦军后队的五千名将士始终是消失在了战场上……

    但楚军的战果也就到这里了,秦军主力将楚国义军消灭干净,双目喷火的冲了上来。为麻痹敌人而暂时躲远的秦军舰队也开过来了,重新将敌人包围起来。

    然而楚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来寻死的!纵使身材不如对方、功夫不如对方、甚至连武器盔甲也不如对方,这都不要紧,他们状若疯狂的厮杀甚至撕咬着,存心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战争进行到今天,双方军力已经完全不对称了,秦军在各方面都占据着绝对优势,然而战局却没有演变成一边倒的杀戮,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惨烈起来……楚国人已经完全疯了,他们将小艇上装满炸药,趁着夜色撞向秦军的战舰。纷乱的战场,极低的能见度,都给了他们最高好的掩护,往往是小艇冲到近前,秦军才发现。

    但已经太晚了,一下沉闷的撞击后,耀目的火光闪现,剧烈的爆炸声中,秦军战舰的侧舷便炸开了大窟窿,大水涌进来,战船缓缓侧倾,水兵们只好纷纷跳水逃生。

    这样的自杀式攻击绝不是少数,只见水面上不时火光闪耀,爆炸声隆隆作响,对秦军那些巨大的战舰造成极大的威胁。

    无法承受这无谓的损失,楚破只好命令战舰暂且退后,并向水中倾倒火油,点燃照明,以增加视线。

    秦军明明已经将对方包围,却直到天亮也无法歼灭敌军。这让楚破大感丢脸,一欸东方露出鱼肚白,可以看清水面后,他便命令近百艘亲王级战舰冲入战场,仗着巨大的船身、用锋利的撞角来切碎楚军乘坐的快船,用火龙出水炸碎那些闪避灵活的自杀小艇。

    白日里,命中率大大提高,憋屈一夜的秦军将士把所有能发射的东西全部倾泻出去,楚军顿时损失大增,每一瞬间都有小艇被摧毁,战船被炸碎。但他们仍然毫不畏惧,前赴后继的向秦军展开一波又一波的重逢。

    立在战场外的一艘战舰上,秦雷目不转瞬的望着前方的杀戮与死亡,表情极为肃穆。杨文宇和秦有才立在他的左右,陪他一道沉默。

    一直到中午时分,远处的杀声才渐渐变小,楚军的战船已被基本摧毁,然而残余的零星官兵,却仍然进行着殊死而绝望的抵抗。

    看见一个楚军被从船上炸到水中,又从水中跃出来,攀上秦军的战舰,再被船上的秦军用长矛贯穿胸腔。那将死的楚兵却攥紧那长矛,把攻击他的秦兵也带到了水里……秦雷的面色有些发白,垂首叹息道:“这真是最糟糕的一战。”

    杨文宇深有同感的点点头,秦有才却闷声道:“这些楚国人怎么了?没有意义的白白送死,真让人想不通。”

    杨文宇缓缓摇头,沉声道:“因为楚国亡了,他们绝望了,便怀着死志而来。”

    “那些当兵的倒还可以理解。”秦有才咋舌道:“可那些老百姓跟着瞎掺和什么?青莲白藕红荷花,华夏三国是一家。都是一个祖宗,总不会让他们亡国又灭种吧?日后该砍柴砍柴,该打渔打渔,过他们的日子就是,何苦来哉要跟着送死呢?”

    “生即已矣,未有补于当时;死亦徒然,庶无惭于后世。”听完他的牢骚,秦雷轻声吟道,说着轻拍一下栏杆道:“也许很多人会想你一样,觉得他很傻。然而孤却认为,他们身虽卑微,却心系天下。”又轻叹一声道:“虽然我们比楚国更仁慈、更慷慨,但在他们眼中,楚国永远是他们的祖国,秦国永远是侵略者,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们无法改变祖国将亡的事实,他们只能用螳臂当车的方式,表达着对我们这些侵略者的愤怒和绝不妥协……”

    “绝不妥协?”秦有才粗声咀嚼道:“多好的汉子啊,实在太可惜了。”

    “再好的骏马,不能为我所用,便是害群之马。”杨文宇的面色一冷,沉声道:“王爷不能手软,否则遗患无穷啊!”

    “不会的,孤王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秦雷缓缓摇头道:“希望这次之后,我华夏能有尽可能长的和平吧……”他也知道,只要人类还没有走向灭亡,战争便永远不会消失。

    据统计,当日出城作战的楚国军民,共计十七万七千余人,基本悉数阵亡……

    城外勤王军共阵亡十万余人,其余近二十万人见大势已去,便放弃了进攻,仓皇逃窜,杀软了手的秦国军队并未追赶。

    当出城军民全部覆没的消息传回神京城,楚国民众完全放弃了城防,他们缠上了白色的头带,木然立在那里,静静哀悼死难的子弟,哀悼将亡的祖国。

    午后,神京西门的城楼上,飘扬的大楚青龙旗缓缓降下,一面巨大的白旗升了上来。

    申牌时分,一艘全身刷成白色的楼船从城中缓缓驶出,甲板上分左右站满了素服的楚国文武,中间立着一袭白衣的楚国建康皇帝,他怀中抱着王印玉匣,披散着白色的长发,脸色苍白麻木,没有一丝表情。

    满载着楚国君臣的白船,在黑红色的水面上慢慢行驶,划过无数残肢断体、旗帜木片,最终驶入了那片黑色的秦国战舰之中。

    望着玄色的天地间,那一点孤零零的柔弱白色,神京城头的军民顿时哭声一片,有人说,当日神京城内自缢殉国者一万七万余人……

    将那片令人绝望的哭声甩在身后,建康帝见到了自己的妹夫,秦国武成王,覆灭楚国的统帅秦雷。

    秦雷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搁在剑柄上,面色平静的望着他,并没有一丝获胜后的喜悦。

    ‘胜利者的矜持。’心中嘟囔一声,建康帝将怀中那传承楚氏皇室二百二十七年的玉玺,高高捧在头顶。

    偌大的场面上,没有一丝动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这历史性的一刻。

    然而秦雷却没有任何反应,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目视前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直到手臂酸麻不堪,建康帝也没等到有人来取走那楚国皇权的象征,他无声的苦笑一下,缓缓地给秦雷跪了下来。

    “吾皇……”楚国那班王公大臣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当场便昏厥了几个,其余人等一边哭着,一边随他们的陛下跪下,表示着彻彻底底的臣服。

    看到所有人都跪了下来,秦雷的嘴角牵出一丝淡淡笑容,旋即又消失不见,这才对身边的石敢点点头。石敢昂首阔步走过去,从建康帝微微颤抖的双手中接过玉玺,蹬蹬蹬走上王台,单膝跪下,高举过顶,大声喝道:“启奏大元帅王,楚国君臣奉上传国玉玺,请王爷验收。”

    秦雷瞥一眼那碧玉色的石头,点点头,挥袖道:“收了吧。”

    待石敢退下,秦雷的视线扫过周遭战船,对他的将士们放声道:“恭喜你们,楚国平矣!”

    三军将士一齐跪倒,齐声回应道:“贺喜王爷,楚国平矣!”

    天佑九年四月初五,武成王灭楚,其国祚二百二十七年至今终矣……

    按照秦国的区划,秦雷将南中国划分为九省,派驻军队官员,正式开始管理。然而叛乱骚动此起彼伏,最大规模的楚民暴动规模居然达到几十万人,四五个省。秦雷不得不将整整四十万秦军留在长江以南,分驻各省各府,一面残酷镇压、全力扑杀,一面轻徭薄赋、减租免税,足足用了四年时间,付出了几万士兵的伤亡,才彻底平定了南中国。

    叛乱虽然被平定,但是楚国人对故国的追思却始终没有停止,他们传说秦国将建康帝囚禁在中都城的一座宅院内,不许任何人探视,即使他的亲妹妹也不行。起初还能给予与其身份相称的待遇,但后来因为恼怒楚人的叛乱经久不息,断绝了他的饮食,将其活活的饿死了。

    也有人说,不是秦人饿死了建康帝,而是他自家绝食死的。

    但不管怎样,楚国人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不久,在楚地流传开一支哀伤的挽歌:‘彼岸西方,葬我楚王。西方之害,流沙千里。千里流沙,不可久淫,魂兮归来……’

    当然这是后话,不过也能告诉我们,楚国的潜力之大,楚国民众之爱国,实在是超出任何人的想象。然而这个昔日疆域最大、最富饶的国家却在秦国的一次进攻中便倒下了,纵有不屈反抗,纵有死灰复燃,但即便楚人自己,也将建康帝跪呈玉玺那天,当成了亡国之日……

    为什么一个强大的王国却这样不堪一击呢?尤其是跟又坚持了一个月的齐国一比,更是让人汗颜……要知道秦齐两国交战连绵,自二百年前建国以来,平均每七年就要进行一场大战,死伤的将士何止千万?耗去的资财何止兆亿?齐国的灭亡完全可以看成是油尽灯枯,寿终正寝,那么楚国呢?

    按说三十年没有战争,二百年从未被攻上本土的楚国应该实力雄厚,耐力十足才是,怎么没有经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反复,就轰然瓦解了?它的出在哪里呢?

    大史学家范文正公一针见血的指出,楚国之败,就败在长久的和平安逸上。和平安逸固然是人人所追求的,但很难想象一个国家能在这战国之世,安于现状,从不寻衅开战,从不奢望开疆拓土,从不希望两大敌国中的任何一个衰落下去……如此爱好和平的国家,又几十年没有经过战争,就算曾经是一头猛虎,也该退化成比绵羊还安全的纸老虎了。

    当然,像诸烈那样主张振作,主张积极参与到风云变化的大时代中的清醒者始终存在,然而在根深蒂固的‘据江安守’的国策下,这些抗争振兴的声音越是清越,就越是悲哀;越是接近真理,就越是孤独。

    亡国的悲剧并不是一天造成的!事实上,从三十年前的大战之后,楚军便开始滑入了军备松弛的偏安之道。整个朝廷整个社会对战争的警惕,对军备的重视,都日渐滑落,他们宁肯把钱贴在城墙上,也不愿意‘浪费’在对步军的训练中……他们的所有信心都是建立在楚国水师天下无敌,敌国无法攻破长江防线的基础上,可要是水师被打败了呢?防线被攻破了呢?

    一个高度文明的智慧国度,居然对另一种可能毫无准备,将国之大事如此儿戏,实在不可思议。

    如此楚国,面对天下残酷的弱肉强食于不顾,一意奉行了埋头偏安的鸵鸟政策,他不忘谁亡?他不输得憋屈谁憋屈?

    兵家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这传之千古的格言,揭示了一个铁一样的事实——好战者必亡,忘战者必危!

    纵观上下五千年,古今中外事,举凡耽于幻想的忘战之政权,无一不憋屈灭亡,令亡国之人惋惜嗟叹,令后世之人引为笑谈,从来无一例外。

    以史为鉴,不能忘战。

    楚国的故事就此结束,有必要在最后提一下的是,那位上柱国大将军的命运。

    当日的自杀作战,诸烈没有再稳居后方,而是冲在了最前面,但终究是年迈体衰,在战斗中便昏厥了过去,他的卫士将其死死护住,最终做了秦国俘虏。

    当他醒来,便见到了朝思暮想、恨得牙痒痒的秦国武成王,两人也算是老相识,自然不需如赵无咎那般还要介绍寒暄。

    老将军自信端详着风华正茂的武成王,第一句竟是道:“敢问王爷今年贵庚?”

    “恰好而立之年。”秦雷淡淡道。

    “才三十而已。”诸鸿钧摇头喟叹道:“想不到大楚水师的第一次,竟然败在这么年轻的将军手里。”

    “不,你错了。”秦雷也摇头道:“洞庭湖水战中,本王只不过是个看客,真正击败你的,是我那义兄……”

    “伯赏别离?”诸烈撇撇嘴道:“手下败将而已。”虽然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但他并不愿意成就一个死在自己手下的人的名声。

    “愚蠢。”秦雷哼一声道:“你和楚国水师的覆灭,全是出自老元帅的一手之策划,”说着冷笑连连道:“为了让你死的明白,告诉你一个埋藏了十二年的秘密。”

    “什么秘密?”

    “当年公良羽之所以可以进出大秦如入无人之境,都是出自伯赏元帅的安排。”秦雷的嘴角扯起一丝冷酷的微笑:“睿智如诸鸿钧,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诸烈的脸色急剧变换,良久才定定道:“难道那桨轮船的图纸,是伯赏别离故意让他偷的?”

    “正是!”秦雷一击掌,呵呵笑道:“从你得到那份图纸起,便开始被我义兄牵着鼻子走,可怜你自负聪明绝顶,一直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你不觉着可悲吗?”本来他还听尊敬这个坚持到底的老将军,然而其对伯赏元帅的轻蔑之词,顿时激起了秦雷的怒火,说话也刻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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