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又改了主意:“算了,让她宽松几日罢。”

    那人便拿起卷轴,恭恭敬敬地送回来。武后将这卷轴再展开,笑着向婉儿道:“婉卿看看,这还是我逼着催着,才学出这么个东西,若是我不盯着她,还不知她学得怎么样呢!”

    婉儿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是僵的,木然地看了一眼长乐公主的大作,强笑道:“公主年纪尚小,笔力不够,其实技法上已然不错了。”

    武后笑道:“是么?婉卿方才还说书法不精,不敢评价我的字,这会儿倒又评上了?”

    婉儿两手一抖,终于回过神来,刚要跪下时,下巴已被武后捏住,整个人都僵在当地,动弹不得:“武敏之因怀疑他的母亲和妹妹死在朕手里,所以恨朕,你呢?你的祖父和父亲,倒是的确死在朕手里。”

    “鲧是禹之父,帝舜杀鲧而用禹,遂有治水之业。”越是危急间,婉儿的神智却仿佛越清明,定定看着武后,回了这样一句。

    武后又笑了:“你倒是自视颇高,却不知有何功业可遂?”

    她捏着婉儿的下巴,如打量马口般左右看了一眼,松了手,又回到案前,细细欣赏着婉儿祖父的字帖,婉儿知道此时已不是犹疑的时候,抿了抿嘴,低声道:“陛下执国秉政十余年,朝中赖陛下之恩得以拔擢全活者既多,以陛下之怒而贬斥牵连者亦不在少数,这些人虽在疥癣,积少成多,却也难免于陛下有些妨碍,妾以为陛下若为太平长远之计,当设法令这些人消弭怨望。”

    武后看着她:“所以?”

    婉儿道:“诸公入朝,无不为功名而来,陛下拔擢寒士,阻塞了他们的功名之路,是以怨怼横生,若陛下能示之以任用之诚,则人人争为陛下欢心,自然无暇怨怼。至于如何示之以诚么…陛下可闻汉高帝封雍齿?”

    武后眯了眼笑道:“朕还以为,你要替朕探知这些人的虚实呢,谁知道说来说去,还是为你自己谋划,只要肯出高官厚禄,谁人不愿卖命?还用得着靠你示朕之诚心?”

    婉儿镇定地道:“妾自然可以假借祖、父之歿,诱探那些人的底细,若陛下是汉桓、隋炀那样玩弄权术的昏聩之君,妾早已向陛下提出这个法子了,可是陛下乃是心系家国、雄才大略之主,必不屑此权术末流,妾所说的,乃是主君之道,是君待臣之诚,是陛下励精图治、开一代基业的决心。诱探大臣消息之事,满朝中有许多人都可以替陛下去做,陛下宫中亦不缺此类能人,而妾之所能为,实是陛下肱骨腹心之事,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

    她仰着头,看着武后,一字一句地道:“妾,愿匡扶陛下,开万古未有之基业,为前人之所不能为。”

    武后敛了笑,走到婉儿身前。殿中的人早都已经被她挥退,室内只剩下她和婉儿两个。

    婉儿深知自己在做一场豪赌。

    所有人都以为武后所图,至多不过是成为“太后”而已。可是婉儿深知,武后的意图,绝不仅在“太后”两字之上——没有哪一位只想做太后的人,会故意当着丈夫的面,穿着袞冕坐在书房里看奏疏,没有哪一位只想做太后的人,会执意要让女人去封禅,也没有哪一位只想做太后的人,会时时刻刻自称为“朕”、时时刻刻地要求与她的丈夫相差仿佛的地位。

    这位天后陛下自当权以来,命内书堂教授经书史书、任用宫中女官、提议父在为母守孝三年、为女丁给田亩、令自己的小女儿同儿子在一起学习…

    在她心中,男子能做的事,只怕女子也无不可为。区区一个依附于丈夫和儿子而存在的“太后”,只怕她未必看在眼里。

    也正因此,她才会对自己说出那番“愿取良臣为腹心,共创太平不易之世”的话来,那是一代雄主,而非“太后”所会说的话。

    只是不知,她口口声声所说的“道”“术”之别,那些雄心壮志的未来,是的确出于本心,还是巧言诡饰?

    倘若她那些话只是说说而已,自己这一场,就实在是输了,心怀诡诈之徒,不会留一个能窥破自己心思的人在身边。倘若她真有此心,被自己窥破心思虽然依旧会猜忌会不悦,却会从此更加看重自己——譬如那位重用雍齿的汉高帝——自然,这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就此赌赢了。

    婉儿抬起头,看了这位陛下一眼,传闻方额者多智,广颐者多福,这位陛下的确也如相书所说,既有福运,也有智慧,只是不知这福运是大造化,还是小福气?这智慧是圣人上智,还是愚人浅谋?自己的福运,又在哪里?

    武后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婉儿祖父的字帖道:“你既都如此说了,朕不赏你都说不过去,这副字朕是留不住了,你拿走罢。”

    婉儿恭恭敬敬地接过字帖,郑重一拜,将退出门时,听见武后又道:“此后你便常伴朕左右,无论家事国事,不必回避。”

    婉儿暂时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自己总算在文学之外,博得了一点...看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这章提前更了~明天更新还在晚上~

    第145章 旅途

    路上我十分萎靡,然而又睡不着。阿欢的精神倒挺好,陪着我说了会话,劝我:“睡一会罢,驻营了再和她们玩些子。”

    我摇头不肯。她倒也不深劝,只笑着道:“今日怎么这么听话,不等我叫就起来了,我醒时还怕吵着你,从床上爬下去的,谁知你倒好,一骨碌坐起来,吓得我心扑通扑通跳。”

    我道:“做了怪梦,睡不着。”

    她啧了一声,笑眯眯道:“说来听听。”

    她现在真像是个女朋友了,说话的神情气度,与先前全不一样,只是有些刻意压着声调,动静间便向外偷偷看一眼,显然还是怕人察觉。

    我喜欢这样的她,不想用那未来之事增添她的烦恼,便信口编道:“我梦见有怪鸟在天上飞,是铁做的,一只能载三二百人,还梦见了仙人,他们都住在极高的宫室里,个个都比光顺门的城楼还高,神仙们会移形换影,从京城到东都,坐一种大铁盒子,只消半日便能到了。”

    阿欢道:“这是仙梦,不是怪梦。你见那些神仙都长什么样子?可是高冠博带,如汉魏之风?还是质朴粗糙,如三代时人?”

    我道:“都不是,看上去与你我并无甚分别,至多人人都比我们要更高些,穿的也都寻常…不不,穿的极短,臂膊、腿脚都是露出来的。”

    她瞪圆了眼:“连女娘也都这样?”

    我点头道:“女娘们也是这样。如你我这般年纪的小女娘,极喜欢往少里穿,有的就穿着心衣似的衣服,用两根带子系着,袴奴也极短,约到这里罢。”一面说,一面连比带划地形容前世那些吊带热裤,韦欢越听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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