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巴不得她不追究此事,恭声应了,见母亲似有疲色,委婉告退,母亲道:“天晚了,驾车不便,你就宫中住着也好。”略停了一停,又道:“你大约还不知,改元以后,你阿姊与三郎都上表请赐姓武氏,朕已准所请。”

    我笑道:“儿早便想随阿娘的姓氏,只是一向养病,未得上表的机会,如今病好,亦请阿娘赐儿姓武。”

    母亲含笑看了我一眼,故意不给准话,只道:“你若真有诚心,回去好好上一表章,朕见了表奏,再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8章 小

    母亲并不是开玩笑,她的确等我认认真真地上了表章,恭恭敬敬地在宫中侍奉了好几日,才准许赐姓之事,随之而来的还有李旦封周王,与我一道食实封三千的旨意。

    武、李两氏的人都发了疯。武承嗣似乎认定母亲将李旦自皇嗣降为周王是默认了他皇嗣的地位,四处奔走,活跃得连我身边的人都知道“魏王近日大出风头”,李氏旧臣们具体有哪些我并不知,然而好几位我有些眼熟的、确知他们与武承嗣不睦的大臣都借着元旦的机会,派人向我递了名帖,送了之前从不曾送过的节礼,内中便有崔明德向我提过的李昭德。

    我安安心心地收了礼物,亲写了几道回帖还礼,大多数人收了我的回帖也便罢了,李昭德却又写了一道回札,附上了长诗一首,不过是惯例的唱和之作,文采还算不错,却没什么出奇的句子,只是我头一次遇见有人向我和诗,颇觉有趣,本想寻崔明德替我代作一首回他,一转念,却袖了诗,乘着陪侍母亲游上阳宫复道的机会笑向她道:“儿有事求阿娘。”

    彼时母亲正扶栏眺望远处奉先寺,闻言只道:“什么事?”

    我将李昭德的诗札取出来递给她:“中宪李卿写了首诗,儿想请上官承旨代作一首回他。”

    母亲此刻方回头看我,也不动手,只眯眼看了看我手中的札子,将诗念了几句便笑:“又不是什么大作,随便找个人写几句回他就是,还特地求到我这里。”

    我道:“儿品不出大作不大作,只是觉得词句华丽严整,怕露了怯,再说又是头一回有人送诗过来,总是郑重些。”想起近日在母亲面前得宠的都是些十四五岁爱撒娇的小娘子,便也厚着脸皮牵了她的衣袖:“我于韵律一窍不通,阿娘又不是不知道,就让人替我写一首嘛。”

    母亲好笑地道:“替你写一首,不过应付一时,日后总有人再向你投诗和文的,难道你次次都要求到宫里来?你以为朕这里是什么?专替人捉刀的铺子?”却任我牵着袖子,似并不讨厌我这装嫩卖傻的行为,再被我求得烦了,便指着同列在侧的阿欢道:“你自内书堂中选一二人,送到她府上,日后专一替她做这应和之事。”

    阿欢道:“说到诗文,宫中最好的自然是上官承旨与崔尚宫,崔尚宫手下张、郑二人,亦有才名。不过郑氏是罪没之人,不如张氏来得妥帖。”

    母亲挑眉道:“郑氏是何罪入宫?”

    崔明德瞥了阿欢一眼,躬身道:“她本姓裴,丈夫坐郑朗逆案流放,死于道中,因她怀有身孕,经州县上禀,敕赦免流,没入掖庭,妾则因她识字能文,选做了局中编校。”

    母亲偏头想了一回,道:“是叫做裴兰生么?”待崔明德点头,便笑道:“你倒是念旧。”

    崔明德面色不变:“宫中识字之人不多,能识经义者更少,她又非逆案正犯,妾以为可用。古人举贤不避亲,不讳仇,妾亦不过遵循此义,照章办事罢了。”

    母亲颔首道:“她既曾与你们同学,倒是好人选,就是她罢。”看我一眼:“你可满意了?”

    我故意道:“裴兰生擅书判,不擅诗文,只她一人怎么够?”

    崔明德轻咳一声,道:“天下尽多能士,公主若真有心,可延请一二文士在府,专司往来应和之事,不必只看内书堂的人。”

    我道:“一则我是女流,往来应酬——尤其是入宫时——总带着男子,似不大方便,二则我这里庙小,也请不来什么大才,横竖阿娘这里人才济济,匀一二人给我也没什么关系…”

    话未说完,被母亲一瞪,便改口道:“兰生很好,就是她了。”念及往事,忽地又想起从前那一群小娘子来,韦家两个、兰生、阿敏、崔二都确知下落,却不知房家两个与王家两个如何。

    房遗则算是最早依附母亲的那些人,倒是在三品位上干到了老,几年前病殁,还得赠了司空,有二子皆做着上州刺史,可见圣眷依旧,然而他的女婿们却未知如何。王氏虽素为母亲所厌,毕竟是大族门第,也未见得就差了——再差,总也差不过兰生去罢?

    母亲多半也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向我道:“从前你们那些人,到而今还能聚得四人,倒也是有缘,你不要薄待人家。”又看崔明德:“我记得独孤敏已成了亲?有子女么?”

    崔明德道:“已育有一子一女,都在洛南公府抚养,子名忠,随洛南公姓氏。”

    母亲道:“既随了独孤元康的姓氏,恩荫之事便不要忘了。”

    崔明德躬身一应,表示记下,正要退开,母亲又想起什么,笑着开了口:“独孤敏已诞育子女,独孤绍却至今尚未成亲?”

    崔明德道:“独孤郎将身在军旅,不能如寻常女子一样操持家务,所以于亲事上有些难处。”

    我分明看见阿欢面上现出些促狭之色,轻轻上前笑道:“洛南公一生戎马,为国尽忠,独孤绍亦是尽心为国,若因此而耽误亲事,倒显得国家寡恩,陛下阖不为之赐婚,以示荣宠?”

    无论古今,提亲论媒之事似都是女人们的心头爱,母亲左右这些大大小小的女官近侍一时都鼓舞起来,纷纷凑趣道:“王妃所言极是,陛下可要为独孤将军选一佳婿,方不辜负忠臣。”

    母亲亦是兴致勃勃,含笑道:“你们不要只顾着说,有好的人物,自管荐上来,待朕见过,才好择选。”

    我暗暗替独孤绍捏了把汗,又怪阿欢多事,偷眼瞪她,她假装没看见我的眼神,自顾自地向母亲提议:“百年才出独孤将军一人,又是陛下赐婚,她的夫婿虽未必是五姓中人,也必要是清望大族,最好三代中都是官身,自己也要通习武艺,年纪没甚所谓,性情倒要温和些,崔尚宫与她有些交情,私下里可以先去问问,看她中意什么样的人选。”

    崔尚宫明德看了她一眼,半晌才向母亲道:“陛下如有意,妾便先去向独孤郎将打探一二,只是此事不仅牵涉闺誉,还干系朝中大臣,请陛下及左右诸位,千万保密。”

    母亲兴致绝高,笑道:“依你。”看我一眼,顺口吩咐:“这事交你和太平去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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