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自然也有害怕的时候。你阿兄…你出生的时候体弱多病,你阿耶和我,天天都怕你熬不过去,那时节他但凡退朝,回来一定要先问一问你,然后才是问大郎和二郎,我呢,我带着你,一日一日地问佛祖、问道祖、问一切神佛,卜算你那一日熬不熬得过去,若是好消息,到次日便用上等供物还愿,直到你五六岁,我还不舍得将你挪去外间,每日早晚一定要看着你才能安心…你阿耶和我都已贵为天子,登世上尊贵之极,可便是我们,也奈何不了这天人六道,众生轮回。”

    她看着我,目光温柔至极:“可喜你而今已经长大,已不再需要阿娘日夜看着你了。然而有时想想,倒宁可你永远只是十余岁的孩子,永远留在阿娘的身边,未曾经历世事。”

    我自几旁爬过去,靠在母亲身上,轻轻唤她“阿娘”,她拍了拍我的肩,久违地叫起我的小名:“兕子。”

    我应了一声,心内竟出奇地平静下来,又叫一声“阿娘”,道:“我有好多事想做,可却不知该不该做,也不知做了之后,到底是好还是坏。”

    母亲含笑道:“事都未做,自然不知到底是好还是坏。不过哪怕是坏事,只消做了马上更正,总也胜过什么都不做、到最后再来后悔——何况你阿娘还远未老呢。”她低头看我,手在我的脸上反复抚摸,似是透过我看到了别的什么人:“试试看,看你…能做到何等地步。”

    第335章 则天(九)

    天气冷了, 哪怕是在白日间, 人也直犯困顿, 徐长生两个变着法儿地想逗她,又是说笑话, 又是踢绣球,一会又将外面的鸟儿弄到屋子里说话。

    她倒是心情不错, 想给她们些体面, 可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样,实在也提不起精神,她转头去看婉儿,想问问这小女娘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说,目光落了空, 才想起来今日小东西告了假,说是郑休远死了, 要出宫临丧。

    一想起这事她的脸便挂下来,郑休远远未到她所以为的与死相干的年纪,平日里见着, 精气神也还算好,突然一下就死了,不单婉儿怔愣,连她也措手不及。

    年年都有死去的老臣,她多半只是依着惯例惋惜几声,或是辍朝几日,以为悼念, 可近来她越来越听不得这样的消息,尤其郑休远还是婉儿的舅父——小东西的父辈都已到天收其命的年纪了,与她父母辈们年纪相若的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像是要将她的想法坐实似的,高延福忽地佝偻着背走到门口,再回来时头压得更低,头上的白发愈发刺眼:“魏王求见。”

    她不由自主地蹙了眉:“什么事?”今日无朝,亦无甚大事,因此她根本就懒怠向前朝去,没想到还是没躲过这些人的扰。

    高延福小心翼翼地道:“说是…贝州进献祥瑞。”

    她这才缓和了语气:“叫他进来。”一手凭几,将身子撑得直些,看武承嗣笑容满面地进来,一叠声地吹捧问候之后,才提起今日的正事:“贝州刺史上疏,说稻田中生出七彩灵芝,化而为石,其上有纹,为‘武兴万代’之字。”

    她露出些笑容,倾身去看武承嗣捧上来的匣子,里面果然有个灵芝模样的石头,上面是四个隶书大字,字旁有祥云纹样,远看似如云彩般流动,近看则色泽艳丽,不似俗物。

    她伸手将这石头拿在手里把玩,武承嗣十分应景地在旁凑趣:“可知我武氏天命有归,上天注定将子孙绵瓞、兴盛万世。”

    她转着灵石的手一下停住,斜抬眼皮觑了武承嗣一眼,这小子笑得谄媚又猥琐:“姑母说是吧?”

    “石头不错。”她将灵石丢回匣子,重新靠回榻上,“还有别的事么?”

    武承嗣笑道:“侄儿又搜罗了两封丹方,已进呈太医院,俟太医院验过无误,则为陛下炼制。”

    她点点头:“缺什么,只管问尚药要。”看武承嗣还站在那,略有些不耐地道:“还有事?”

    武承嗣思虑再四,才一步上前,极低声地道:“懿宗接到密报,说宫人韦七七与闲厩使斛律多宝往来甚密,似有不轨。”

    她忽地起了些疑心,不动声色地看了武承嗣一眼:“既是河间王收到密报,为何不是由他上报?”

    武承嗣低声道:“姑母知道他的,一向没什么主意,这事又牵涉宫闱,只能先来告诉侄儿,凭侄儿告知姑母——除了我们两之外,尚未有第三人知道——再请姑母的示下。”

    她眯眼道:“密报从何而来,为何不报到来俊臣或朕这里,偏报到你们那里去?”

    武承嗣只是笑:“来俊臣毕竟是外臣,十四郎任着左监门大将军多年,守卫宫掖,因此宫中有事,也常报到他那里。前些年宫中收到的消息,牵涉的多半是东宫的人手,也未曾留意过百孙院,因此疏忽了,其实早该多留心那一头的——庐陵王大郎虽只是郡王之子,毕竟是陛下的嫡孙,多留意着,也是为他好,不教那些小人将他带到歪门邪道上去。”

    “嫡孙”两个字提醒了她,她想起近来朝臣争着为李旦选妃的模样,情不自禁地自鼻孔中哼出了一声——她还远未到老糊涂的时候,这些子侄们却已在谋算她的身后事了。

    “姑母?”武承嗣轻轻叫她,陪着笑道:“请姑母的示下。”

    她蓦地生出几分怒气:“有人谋反,你就这么高兴?”

    武承嗣大惊失色,扑通一下便跪下去:“不敢。”

    她冷冷地看着他,看他满眼炽热谄媚变为惊怖惶恐,这小子看着胆子很大,在她眼皮底下就想着杀她的嫡亲儿孙、求立为太子,可一遇到事情,便马上手足无措,难以从容。口口声声说要继她的宗祧,子子孙孙世代为她祭祀,可就他这份资质,恐怕将江山交给他,他也未必坐得稳——可恨的是,她除了这个侄子,子辈中也没什么像样的人了。

    李睿不必说,李旦幼年时即浮躁冒进,及长虽有些长进,到底是年纪太小,孙辈中守礼懦弱,李炜兄弟德才皆不甚显,庐州那几个没见过,不过婢妾辈所出,又长在那种地方,想也未见得有什么长处——倘若晟儿还在,到这时候,说不定倒还有些可看之处。

    她想起长子,心头蓦地一跳,双手紧握,冷淡地看向武承嗣:“朕自有处分,你退下罢。”

    武承嗣心有不甘地看了她一眼,到底却没敢再多说什么,她瞥着这侄儿瑟缩后退的身影,愈觉意兴阑珊,略想了一想,命人唤韦欢过来。

    自从登基之后,她对这儿媳的印象便越来越浅,虽命她管着宫务,日日也常相见,却总觉像是留意不到一般,这时认真打量,才见韦欢与婉儿一样,已到了卓有风韵的年纪,哪怕身形佝偻、脚步细碎,却依旧掩不住那股茂盛生长的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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