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迎娶番邦王女,则相当于乱我中原血统,实在是不妥——他们所隐而未言的话, 我大致也能猜到,无非是怕武氏子弟做了吐蕃女婿,从此更有了倚仗, 可惜母亲之意也正在于此。出使吐蕃的郭震才回西北,武守静迎亲的队伍已自都中出发, 为防突厥生事,母亲命郭震入王孝杰帐下为参谋,以娄师德为营田大使, 与唐休璟、王孝杰一道提兵守备,不知是不是得了朝中有备的消息,武守静从迎亲至回都都十分顺利, 突厥与吐蕃都客客气气、安安分分,吐蕃还陪送了两个宗女回来。

    三月初母亲允准了李睿赐姓为武的请求,册封大典则要拖到四月中去。这期间李旦将先从东宫挪出来,李睿——现在是李暅——暂以庐陵王的身份住在东宫中,母亲制令一切供奉比于太子,李暅十分谦逊地表示不在其位、不当其礼遇,还是愿以郡王的身份避在诸王院中,唯一一个小小的要求,便是请将他留在驿舍中的妾侍仆从们都接进宫来,并将生育过子女的韦欣和张春桃封为郡王孺人。

    母亲在此事上倒很大方,直接在封太子的旨意中加上几条,册阿欢为太子妃,韦欣与张春桃具为皇太子良娣,余下自都中跟太子去庐陵的妾侍皆有封授,又封守礼为邵王,守仁为晋阳王,守忠为北海王,皇太子的几个女儿都封郡主,同时又授李旦领太子右卫率,余人封赐不等——我没有官职可领,又没有子女可以加封,便赐食实封三千五百户,似是为了补偿,不出几日,墨敕成立奉天印刷局,此后天下官府工商文书,皆自印刷局中出,统一格式,毋须抄写。因印刷局比别局更敏感,故命李旦虚领了印刷局使的职司,实际去做的,则是郑元一。简化字体的事夹在与太子册立有关的诸多旨意中默默地发了出去,比印刷局的成立还更不起波澜,推行简化字的差使则交给了武三思,他又被安回了春官尚书的位置,做起这事名正言顺。除了印刷局之外,母亲还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礼物——授骆逢春为左威卫大将军。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日。记得最早时阿欢与我谈及历史,对于史书上那些权臣,我总是不大理解——在我看来,费心费力地把持朝政,却是上下都不讨好,何况纵观史书,历代权臣们若不能恣行废立、取而代之,必定下场凄凉、身后伶仃,怎么还会有人愿意费尽心思去做这样的事?然而眼下的我,却正在走这样一条险路。

    崔明德口中,总觉得此事容易至极——李暅自小便不被当做继承人培养,无论才学还是班底都极有限,被废时亲信更被清洗一空,远离都城多年,毫无建树,骤立为太子,说是“空降”也不为过,反之李旦虽是年轻,却久在都中,集合了李氏泰半的人望,又有李晟的遗泽;诸武经母亲多年扶植,党羽遍布天下;我这里虽是最弱的,却聚集了母亲所有的直系班底,又有独孤氏和二崔的支持,假以时日,必能再成一派。我们三派已将朝政瓜分一空,李暅就算登了基,也不得不从我们之间选出一个倚仗,届时血缘与感情最亲的我便可内藉阿欢、守礼,外凭崔秀、柳厚德等人,把持于他,至于李暅之后的事,他现在还这样年轻,又是毫不节制的性子,只要我能控制朝局,无论是效法母亲,自守礼诸子中选出一个为李暅之嗣,又或是让阿欢再收养一个年少的皇子,都不是难事——但只要稍一细想,便知这事的难度绝不亚于过蜀道,而比这更难的则是,我根本便无法做到历代权臣的究极,取天下而代之。

    倒是有一条比这条要稍简单些,且还有先例可循的路,也是阿欢和我心照不宣间默默在走的路,可这条路依旧需要我去做个权臣,不为阿欢,而是为了守礼、崔明德和独孤绍。

    我未曾亲历过母亲登基的头四年,于我而言,那期间所有的腥风血雨都只是陈年黄纸上记载的囚犯名字,以及他人有意无意间带过的只言片语,但单凭这些,便已足够使我对当时的惨烈有了大致了解——传闻那四年间诛连而死者有数万人,天津桥南每天都有穿着朝服被枭首者,鲜血染红了洛水,以致数年之间,附近的人都不愿吃鱼肉;大臣们上朝之前,都要先和家人诀别、留好遗言,倘若活着回家,便阖家贺祷、如蒙节庆;好几个大姓阖族被杀,掖庭中充盈着官没之人,登册不及,便以火钳胡乱烙印,聊以为记;入掖庭之前,不管我愿不愿意,我总还能找到些亲近到足够串门的亲戚,出来之后,除去安定公主和清河姑姑之外,举目间竟再见不到旧人,那些逢年过节便会出现在宴席上、争相摩我的头假示亲热的长辈,那些外地进京、三五成群、时不时和李暅说些不合时宜的笑话的堂兄弟们,那些爱攀比时兴的衣裳首饰、为着一支银钗就能吵起来、为了一朵小花又能和好、在花园中打打闹闹、却永远在父亲母亲和李晟面前装淑女的姊妹们,那些常常进宫哭穷、向父亲和母亲打秋风、会派侍儿偷拿我殿中灯笼的远亲们…所有人都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为鱼肉者,所有的愿望都只是愿望。为刀俎者,方能操持权柄、生杀与夺。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因为要好好锻炼好好休息,说好的双更可能要拖到这周末…_(:зゝ∠)_

    第463章 青梅(十八)

    日已暮, 崔明德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 恰在此时, 李千里也大叫一声:“完了!”将笔向案上一扔, 惊得两个小内侍将肩一耸,一个畏畏缩缩地去看他们大王, 一个则哆哆嗦嗦地来看崔明德。

    唯有崔明德面色不变:“天不早了,改好了就走罢。”

    李千里偏不肯走,手捧着一叠文书,走到崔明德案前,献宝似的一放:“崔教习不看看?”

    崔明德伸手接过秀奴递来的茶壶,捧着温茶喝了一口,随手将茶杯再递出去, 亲将案上金蟾毫笔、莲花澄墨、阳文圆章收在匮中,交秀奴捧着,不紧不慢地向门外走, 口道:“不必。”

    李千里便有些赌气:“不看看,万一我舞弊了, 将和我要好的人都给了甲等,将和我不和的人都给丁等呢?”

    崔明德甚是敷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会么?”

    李千里鼓着脸道:“我岂是那样的人?”

    崔明德面无表情,唯将眉毛一挑:“那就好。”取了马鞭, 行至衙署之外,并不镫鞍,左手勾缰, 轻轻一翻,越上马背,两脚松松跨在镫上,慢悠悠向前,行不一会,已见李千里乘马奔了出来,越过她身旁,超她一个马头时方缓了辔,甚是傲慢地道:“我后日要在家里办诗会,相王叔、恒山王兄、邵王他们都要来,崔教习来么?”

    崔明德不徐不疾地控着马,悠悠闲闲地浏览着道旁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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