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撩帘挪凳。

    从前,邓隐宸夫人高昂着头颅,眼风都不带扫她一下,她却一照面就得低眉折腰陪笑恭敬。

    现在,高堂在座,她陪坐下首,不该她开口的,她话都不能乱接。

    当然这些高贵的女人们,大概还是瞧不上她的粗野行径的。但没关系,有表面上的虚假客套就行。她就喜欢看她们那又是瞧不上,又不得不费心陪着,就是拿她没办法的别扭小样。

    她也没耐心同一帮女人聊个没完,很快便直接说要见邓隐宸本人。她来探病的,当然要见到本人才算探过。

    一语出,一屋子女人们便各个表情微妙,默默掉了一地眼珠子。

    邓隐宸夫人更是一脸遮不住的猜疑防备,怕不是联想到她想不计名份为邓某服侍终生,甚至此番这是上门逼宫之类的大戏上去了。

    其他女人们默默互相对眼,最后老夫人开口,含蓄地跟她讲其中的不便。邓隐宸现在什么情况?一身狼狈趴卧造型,根本不适合外面的女人探看。

    并且,老夫人口气委婉,但意思明白:这里是伯爷府,那边还有程侯府呢,可不敢不拘小节行事,免得传出对夫人不利的话来。

    不然隔了屏风问侯一声也就罢了。

    讲究多,但还知道护着儿媳妇,按理算个好婆婆。但不知道为什么,武梁一进这种高门大宅就憋气,一跟这些满嘴规矩礼仪,斯文假腻的女人们周旋就耐不子性子,就想动用江湖规矩速战速决,图个干脆爽利。

    果然外面混久了,自由散漫得收不了心了。

    也多亏她在外面混这么久,到底挣来了和她们平等说话的底气。

    她当然不能说其实咱将他扒光过,咱啥没见过就别装虚的了。只笼统表示邓统领和她朋友论交,并且他这伤和她也颇有些渊源,她十分担心。望闻问切她是不会,但也要知道他气色到底如何才能安心。

    至于其他的细节说法,就留给邓隐宸自己解说吧,她就不管了。

    邓老夫人见她坚持,便不再说什么,亲自作陪,去往邓隐宸这房的院子。邓隐宸夫人将那点儿不情不愿敛得一丝儿不剩,乖巧安顺头前带路,什么废话都没说。

    邓隐宸的病床前,肯定是一刻都不会离了人服侍的,所以本来也不必他夫人前去接待。但估计她自己不放心,想要听听她来意如何说些什么,所以专门过去见客陪客的吧。

    女眷来访,显然已经通知了这边做了准备。到了房前,从门内迎出来两位美人儿来,梳妇人发髻,应该是邓隐宸的妾室。见了众人齐齐的福礼,一直待众人全进了门才敢起身。

    武梁扫一眼邓隐宸夫人,这位神色淡然眉眼不动。但武梁看得出来,那两位美人举止庄谨不敢轻言浅笑,全然是因为她的缘故。

    全不象表面融洽的内宅女子们,或姐妹相称,或唤声夫人奶奶,至少会过来象征性的搀扶一下,说一两句招呼的闲话,有面子够胆子的,还凑趣两句场面闲场,然后跟紧在身侧服侍。

    从前大唐氏那么高傲,妾室们问早安,也敢在她面前碎嘴几句呢。遇上府里开宴摆席有外人时候,更能谈笑宴宴共装亲和。

    但人邓家,这明显是板板正正的上下级关系呢,正室夫人的威严不言自喻。

    忽然想起从前那被带到成兮闹场的女子来。不怪她战斗力那么弱,这样的环境下,原就容不得过于泼波混赖的存在。

    所以说,一直坚守着没有和邓隐宸有些什么,是多么正确的做法。

    当然不只是他家,任是做谁的侧室小妾,都是看人脸色过活的行当,或多或少的差异罢了。

    武装自己,努力上进,永远都是正确的选择。

    ···

    对于邓隐宸的伤,武梁是一直悬心的,但进得邓府,和女人们这么一番的寒喧客套中,已消磨去不少紧张。

    纵是这样,看到邓隐宸的一瞬,武梁还是惊了一下。

    那个人不能平躺,为了见客有点儿样子,他用肩膀撑着身子侧卧着,颈下垫了高高的垫子。那垫子十分的高,仗着脖子没伤,脑袋被垫子顶得好像要颈折似的,与躯干简直不象一体的。

    脖颈之下,整个身子被掩在被子下面。直挺挺*的一条,一动不动,让人看不出一丝的生命迹象来。

    武梁一下就联想到灵堂、干尸那类奇怪的东西来,生出莫名的凉凉的可怕感觉。

    而那露在外面的脑袋上,脸色苍白、嘴唇青乌、胡子拉茬,虚弱憔悴得厉害。那形容神色,也实大让武梁始料不及。

    怎么会这样子呢?就算失血过多,几天了,不能多补补吗?邓府缺好东西吗?

    胡子也不修剪?一堆服侍的都在干嘛呢?

    还有眼神,主要是眼神。武梁看到的邓隐宸,什么时候不是神采奕奕的?但眼前这人,眼神虚虚,浓眉紧蹙,真的还是那个冷硬霸道的人嘛?

    他给她的感觉,分明就叫作“可怜”。

    武梁站在那里有些愣。

    邓隐宸先开口,声音嘶哑,弱得病猫似的,说:“你来了。”

    武梁点了点头,机械地问了一句:“你还好么?”然后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有人给她让坐上茶,她没动,就傻傻站着。

    能把一个悍汉从*到精神都撂倒得这么彻底,他该是经受了多大的痛楚。

    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遍,很想看看他伤口如今如何了。片刻的迟疑,还是直接朝邓老夫人道:“我可否跟邓统领单独聊聊?”

    毫不意外女人们脸色各种诧异,老夫人也愣了愣。

    邓隐宸倒是脸色如常,显然早就料到她的行事风格,也很直接地开口道:“娘,你和大伙儿都出去吧。”声音虚得飘风似的。

    大统领有命,邓老夫人竟也不站在儿媳妇那边了,与武梁道别,临走前还特意交待了儿媳一句,“那我先回去了,你替我招待好嘉义夫人,你们年轻人好好说说话。”

    片刻功夫,女人们就退了个干净。

    ——被角揭开,下面一目了然。武梁才知道,为什么那被子那么奇怪,四下不掖,只平平展展的盖在他身上。

    被下的身子,被不是被裹成了木乃伊,相反,邓隐宸身子赤果只穿亵裤,那整片后背,包括腿的后面,完全没有包扎。

    那上面的伤,已不是最初的血肉模糊,而是各种颜色形状深浅不一的伤痕,长住的没长住的,纵横交错一片。

    有上了药合了缝的嫩红,更多的是发了炎带了脓的黄白色,有肿硬的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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