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章  夜深沉(下)

    张大巴子睁大眼睛,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他的嘴巴张得能碰见耳后根。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一群什么人?有多少?他们是怎么进入山寨的?怎么过的鬼泣峡索桥?已经逼到自己这个总瓢把子的宅院了,为什么还没有一点警报传来?那些警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敌袭!敌袭!!”

    张大巴子大声喊叫起来,叫声中有着一股歇斯底里的味道,凄厉中带着疯狂,他象袋鼠般敏捷,跳跃着从墙上把长剑抓在手中。

    随着张大巴子的叫喊声,慌乱吵杂的声音响了起来,就象炸了油的锅。

    “怎么回事?”“什么?”……

    询问和惊叫此起彼伏,兵刃在急促间相互碰撞,发出的短暂而清脆的金铁交鸣,还有女人受到惊吓的刺耳尖叫……

    在张大巴子的楼下,住着他的十多名护卫,都是他的心腹,跟他冲杀多年,最为敢打敢拼的悍匪,他们被张大巴子的叫喊声所惊动,表现出了作为一名悍匪最起码的应变能力,有的甚至连裤头都没有穿,精赤着身子,便已提着兵器从床上跳了起来。

    每一个悍匪的神情,除了意外情况的慌乱,还有兴奋,对于他们来说,血腥厮杀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在张大巴子想来,那些黑衣人定然会冲进楼中,和自己的护卫们展开殊死搏杀,这时候,便是最混乱的时候,自己也许能够趁机冲出,只要能冲出这些黑衣人的包围,张大巴子就有信心,组织山寨中的力量,进行反击。

    张大巴子冲到楼下,站在护卫们中间,他的信心渐渐恢复了过来。

    “杀!杀出去!把全寨的人都叫起来,就这点人,也想偷袭我云台山……”张大巴子叫嚣着,给手下,也是给自己打气。

    这蜀东云台山总寨,可是张大巴子经营多年的地方,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对方能在无声无息间,便已经把整个山寨全部占领。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对方是来杀自己的,希望杀了自己这个总瓢把子,使山寨陷入混乱,再趁着混乱,占领整个山寨,只要自己能冲出去,就可以招集手下,便掌握了胜机。

    张大巴子率领护卫们,一脚把大门踢开,喊叫着,便要冲击突围。

    意料中的冲突并没有发生,只见一个高大的黑衣人手一抬,其他的黑衣人在与大门相隔三丈处,仿佛钉住了一般,在暴雨中倏然停住了前进的脚步,一部分人长刀高举过顶,摆出只要有人敢冲过来,便一刀劈杀的架式,看着他们那有如山岳渊峙的身姿,可以想象的出,如果与之对敌,将面临全力一刀的劈杀,会是多么凶厉。

    刀光如雪,连举起的高度都几乎是一样,这些黑衣人面容冷寒,不发一言,目光放射出一波波让人心悸的可怕光芒,仿佛一个模子铸出,虽然只有二十来人,但给张大巴子和那些护卫们的感觉,却有如面对千军万马列阵而来的冲天杀气。

    还有一部分黑衣人,一手拿着短刀,一手拿着小巧的弩弓,神情就象某种食肉动物,等待猎物自动冲上前来,他们好收割生命。

    任凭暴雨如鞭,击打在脸上、身上,这些黑衣人仿佛雕像一般,没有感觉的静立在那里,他们的目光透过蒙蒙水汽,传达出来的冷酷和嗜血,让每一个人都悚然心惊。

    倒吸冷气的声音,仿佛面条摊上火热的生意。

    虽然这些悍匪,都是从刀山血海中滚出来的,平日里,吹嘘自己天地不怵,但在这一刻,他们都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脆弱,虽然他们努力使自己的眼神、自己的面目表情,流露出我是悍匪我怕谁的神情。

    原本硕大之物,竟在瞬间变成了豆芽菜般的幼小。

    张大巴子和那十多名悍匪都清楚的知道,想从这样的阵式冲出去,根本就是送死。

    “跪下!”

    人群分开,一个身材壮实修长的黑衣人走了出来,此刻,虽然黎明早已来到,但天色仍然晦暗,那黑衣人却仿佛把万千光线都汇聚在他的身上,一步步行来,挺直如枪的身躯,竟有着万千气象。

    是个年轻人,额高鼻直,相貌英挺,在这年轻人脸颊的一侧,有着一道醒目的伤痕,关于这个相貌特征,张大巴子好象听人说起过,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想活命就跪下!!”

    这话是微笑说出来的,但那微笑的神情,更象是烈火,虽然雨水清冷,也不能浇熄来自地狱火焰的暴虐,每一个人,在这弥漫杀意的目光、这嗜血微笑的注视下,都感觉到自己就象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口干舌燥之余,竟没有了半点反抗力量。

    “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杀我?”张大巴子喊叫道,他的语气中,除了恐惧,还有着不解和愤怒。

    “我叫陆恒!”

    那个年轻人说道,这个名字,便等于了一切答案,张大巴子在瞬间惊怔后,恍然而悟,正因为恍然而悟,所以张大巴子清楚的知道,就算自己如陆恒所说的跪地求饶,也同样难逃一死。

    “杀!杀出去!!”

    张大巴子睚眦欲裂,疯子般的喊叫道,率先冲了出去,手中的长剑闪烁如风,象陆恒狂卷而下,竟然全不顾自身防护,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搏命打法。

    相隔三丈,这是一个足以致命的距离,随着猛然响起的弩弓弦音,张大巴子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一次次遭受着千斤巨锤的击打,他甚至都能看见从自己身上,绽放而起的点点血花,身子的力量,就如那血花的绽放和凋零一样迅速流逝,他就要握不住手中的长剑了,意识也渐渐的模糊。

    陆恒迎了上来,耀眼的刀光,让所有人都以为,又是一道闪电裂破长空。“

    “嗖”

    万千雨点,都随着这一声锐响,横飞而出,张大巴子的首级就这样飞向了半空,并在空中翻滚着,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那些心腹手下,除了少数几个,随着自己冲上来也被射死,又被长刀黑衣人砍成碎块外,大多数人,竟是神情恐慌的跪在了地上,选择了屈服,以乞求生命能够得到保全。

    龟儿子的,你们也出卖老子这是张大巴子的最后意识。

    无头的身子继续前行了两步,才轰然倒地,砸起一大滩积水,大蓬的鲜血从脖腔子处,狂喷而出。

    在雨水的冲刷下,长刀的刀身转眼间又清亮如洗,陆恒收刀入鞘,瞅着那些跪在地上的悍匪们,很大度的宣布道:“放心,我说不杀你们就不杀你们,不过,你们也应该告诉我,张大巴子的财宝都藏在什么地方?”

    竟然,竟然有一万多亩良田,厚厚的地契,那上面的数字,算的陆恒头昏眼花,恨不能把脚趾头都用上来帮忙,只是知道,每年光是吃地租,也有四、五万两银子好拿。

    四千多两黄金,二十多万两现银,还有一千多斤来自掸国,没有经过加工的优质翡翠。

    珠宝,说到珠宝,陆恒觉得,他现在放出的屁,都是带着笑音,整整一箱啊,足足近千件,而且一看便知道,每一件都质量上乘,价格不菲。

    等秦翔领着一帮,刚从山寨地牢中救出,衣衫褴褛还没有来得及换的兄弟,前来拜见陆恒时,只见陆恒坐在聚义厅的虎皮大椅上,一手抱着地契,一手抓着珠宝,脸上映着毫光,眼睛瞅着黄金,口水狂滴,嘴巴咧的,比以前的总瓢把子张巴子的嘴还要长、还要深邃有内容。

    “恒少爷!”

    秦翔领着他的兄弟们,单膝着地的跪了下来,头颅深深埋下,有如靓见王者,说不出的恭顺:“我们的生命是恒少爷你赐予的,从今往后,我们是你的刀,是你的箭,只要你一声令下,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决不退缩!”

    陆恒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却仍然是沉浸在,猛然获得巨大财富的意外冲击之中:早就料到张大巴子有钱,秦翔也曾提到过大概数目,但没有料到,竟然是这样有钱,收获还是远远的超出了陆恒的预料。

    黑吃黑,越吃越肥,在这一刻,陆恒对这种强盗的商业理念,越发的喜爱起来,这种方法硬是要的,要坚持这一路线,继续这么搞下去,鹰扬堂堂主算个屁啊,那还不是反掌观纹般容易。

    陆恒决定了,一下个目标就是铁勾会。

    “秦翔,你马上把山寨给我整顿好,因为你的原因,这次少爷我没有大开杀戒,其中不安定的因素必然存在,我留下曹志和一百名潜龙卫帮你,如有反抗者,杀无赦!”

    陆恒把手中的珠宝扔回箱中,他拿着珠宝时的样子,贪婪的就象乡间的土财主,恨不能含在嘴里,顶在头上,搂着睡觉,让人一见之下,就不由心生蔑视,而此刻放下珠宝后,却又是绝不在意,仿佛刚才所放下的只是一片尘埃,这种反差极大两种表情,让秦翔的那些兄弟,感觉自己看到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虚空中合二为一。

    陆恒那张年轻并桀骜不驯的脸,在他们的眼中,一下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而秦翔通过这些日子的了解,却多少明白陆恒的心思,他知道,这些财宝在陆恒的眼中,已经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金银财宝了,而是由财宝推垒而出的一列列甲士,一队队纵横驰骋的兵卒。

    这些财宝,只是陆恒用来傲啸天下的垫脚石罢了。

    暴雨初歇,天渐渐放晴,金色的阳光撒在诸峰之间,铺上了一层暖色,放眼看去,耸立的山峰有着说不尽的雄峻秀美,树木的枝叶被雨水冲洗的青翠欲滴,空气清新凉爽。

    整个剿匪行动,从开始到结束,就如高明舞者的表演,严丝合拍,当张大巴子的头颅传檄各寨时,有限的骚乱,也仿佛高潮后的余韵,归为了平静,唯有妇孺压抑的哭泣声,多少能够见证昨夜的血腥。

    按照陆恒的命令,不肯归降者,家属也在斩杀行列,这些哭泣声,相信也会很快就消失在风中。

    如果说,有什么意外插曲的话,那便是,张大巴子那颗极有特色的三角形头颅,在传檄到后寨时,竟被一个孩童抢在了手中,那孩童双手抱着头颅,就如饿了三天的乞丐,面对一碗香气浓郁的红烧肉,神情亢奋之极,对着那颗头颅“咿咿哑哑”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孩子胆子到大,只是,这孩子是谁啊?”

    陆恒打量着那个孩童,无论身上穿的衣着,还是皮肤的颜色,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孩子不象是山寨中的人:“他是个哑吧么,抱着一颗人头,在那里‘咿咿哑哑’的在说什么呢?难道他对张大巴子的关系很亲近?”

    “恒少爷,你没认出来么?这,这就是陆氏派来当人质的三公子陆新啊!”

    已经归顺的大把头三角眼,在一旁谄笑着,为陆恒解释:“这个,这个三公子的性格有点、有点特别,当初张总瓢……不,张大巴子活着的时候,曾无意中,说了一句这孩子是傻子吧便被三公子记住了,每天都对着张、张大巴子的背影喊:‘你是……”,后来把张大巴子喊烦了,便命人把三公子暴打一顿,并关到总寨的后院中……“

    “可就是关在后院中也没用啊,三公子的伤还没有全好,每天就冲着围墙叫,三公子还有一项本事,那就是,虽然他被关在院中,可无论张大巴子在那个方向,他都能感觉得到,并把嘴对着那个方向喊,而且吧,三公子一喊,整个山寨的狗都跟着叫,大家都以为有敌人来偷袭呢,一夕数惊,有半个多月,谁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听说因为失眠,还有两个兄弟跳崖自杀了呢,留下的遗言就是这回没人能吵老子了吧最后,张大巴子实在没办法了,他就让人把三公子绑了起来,把嘴堵上……”

    这大把头三角眼,当时可是吃过三公子陆新的亏,后面见到张大巴也被陆新折腾的不轻,便觉得,自己当初吃过的亏根本不值一提,对陆新到由衷的产生了敬意,此刻介绍起来,仿佛是在说着自己的光荣历史,眉飞色舞,声情并茂。

    “可堵嘴也是没用的啊,因为,总不能让三公子饿死吧,总要给三公子吃饭吧,只要把堵嘴的事物一拿开,三公子的喊叫声便如崩了堤的洪水,滔滔不绝,一发不过收拾,不喊够了,三公子是绝对不肯吃饭的,最后张大巴子实在没有法子,他又不肯抹下脸来向三公子认错,便让人把三公子关到后崖的半山洞去,那里清静,除了野兽,连个人影都没有,让三公子可劲喊去吧……”

    大把头三角眼瞅着陆新,就象瞅着高不可攀的星辰:“三公子的嗓子,就是这样给喊吡了,今天他刚被放出来,这不,一放出来,便瞅见了张大巴子的首级,还不肯干休呢……”

    对于陆新的怪异性格,陆恒到是知道的,只是,他从没想到过,陆新的坚持已经达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程度。

    此刻,听了大把头的解释,再仔细听听陆新口中,发出的那‘咿咿哑哑’声音,分明便是一句句‘你是……’的呐喊,陆恒不由大为感叹:“骂人并不是一件难事,难得的是,无时无刻不在骂人,而且还能坚持住自己的认定,决不屈服各种压力、打击和迫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境界啊?”

    陆恒回过头去,瞅瞅尉迟疾、陈东和陆石武,说道:“我觉得这个小子是个人才,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方老狐狸曾经说过,一个人,就算有着优良天资,也离不开正确的后天引导,你们谁愿意给他当老师,教教他,把他培养成为一个更为优秀的人。”

    教教他???!!!

    师傅教徒弟,骂一两声‘笨蛋’,那是经常的事情,可如果教陆新那厮,一不小心说漏嘴了,便会被这小子指着鼻子骂,难道自己还要找个小黑屋,跟陆新承认错误不成,那还不如死了算呢。

    尉迟疾抬头看天,似乎天上的白云忽然有了新的内涵。

    陈东低头看鞋,仿佛鞋上的毛刺,幻化出了一张女子的容颜。

    陆石武张着嘴,不停的转脖子,神情呆愣,好象他到是忽然间,成为了真正的智障人士。

    而大把头瞅向这三人的目光,既饱含着同情,又有着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

    “都是自家的兄弟,就不要谦虚了,谁愿意教这孩子,谁就上前一步。”陆恒瞅着不远处的陆新,越看越是欢喜。

    靠,你为什么不教?!三个人同时后退一步。

    陆恒回过头来,看了看,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看来得英才而育之,是每一个人都希望的事情啊,既然你们三个都上前了一步,那么,我决定了,这孩子就由你们三个人,一人一个月的轮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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