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盈与父兄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之所以对他们抱有期待,无非是受旁人影响,觉得陈留郡主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一家人还是和和美美的好。

    她心存善意,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伤害她自己也就罢了,还想伤害她最好的朋友,高盈怎能容忍下去故她一见到代王夫妇和秦琬,便直接对代王告罪,说自个儿“与兄长闹脾气”,待会兄长怕是会追过来道歉,还请代王别让高炽进门前夫追缉令:腹黑boss呆萌妻。

    到底是陈留郡主的女儿,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一旦狠下心来,谈笑之间就能要你性命。

    代王于人情世故并不敏感,却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高炽想给妹妹赔罪,多得是机会,为何要追到郊外来呢刚打算多问几句,见陈留郡主似是挂不住,沈曼的神色也有些紧绷,秦恪心中狐疑,忍了下来。

    待秦琬和高盈一走,他还没来得及问,陈留郡主便道:“逆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劳烦恪弟挡下。”

    秦恪一听,哪有什么不明白的,饶是他脾性好,也忍不住脸色铁青。

    秦琬是他的掌上明珠,她的夫婿,从家世到人品,从品貌到才学,从性情到为人,从亲朋到好友,样样都得好到没得挑,在代王心中才能勉强与秦琬匹配一二,就连当利公主的次子,京中贵女最想嫁的瞿阳县公隋桎,因着当利公主不喜欢他的关系,在代王心中还差了一丝呢当然了,若是哪方面特别出色,也能弥补别的方面得不足,如能寻到一个待秦琬如珠如宝的夫婿,略差一些也无妨。

    倘若陈留郡主很看重高炽,凭着这对堂姐弟不弱的情分,代王还会将高炽列入女婿人选,细细考校一番。真要成了,为女婿请个爵位,谋个官职,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偏生高炽为爵位上蹿下跳,手段卑劣至极,陈留郡主压根不认这个儿子,代王自是想都没想过高炽做自己女婿的可能。如今一听,高炽为了爵位,竟然将主意打到秦琬身上,如何不生气

    哪怕代王知晓,秦琬的追求者定会趋之若鹜,并且多半都是奔着她“代王嫡女”的身份来的。在他心中,这些人也应当在见过秦琬后,被她的品貌、气度、才华和性情所折服,真正地爱着她,而不是明码标价,娶了代王唯一的嫡女,便能加官进爵。高炽一面利用高盈拢着德平郡君,一面又想仗着高盈和秦琬的关系,哄骗“不懂事”的秦琬得做法,无疑深深触动了代王的神经。

    他最疼爱的女儿,理应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包括夫婿。

    这个想法固然天真可笑,却包含着一位父亲对女儿浓浓的爱,谁敢触犯这点,代王就对谁不客气。

    与父亲的感情大过理智相比,秦琬却对此事没怎么上心,见高盈忐忑不安,不好意思面对她的样子,她摇了摇头,笑道:“你看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生死之间都熬过来了,还会怕这些虚情假意”

    高盈知秦琬在安慰自己,心中越发愧疚,听见她提到“生死之间”,想到京中传闻,一颗心又悬了起来:“你没伤着吧”

    这出刺杀本就是秦琬、裴熙和周五三人顺水推舟弄出来的,皇庄中的人,坏心固然有,初期却是不敢太明目张胆的。若非秦琬在背后推动,也不至于激起这些人邀功的想法,铤而走险。如今计划成功,对外自有好几套说辞备着,亲近的人是一种说法,不亲近得又是另一种,故高盈听到得“真相”便与传闻出入很大:“没你想得那么刀光剑影,也就是庄子上的厨子,说有一手好厨艺,食物却总有一二相克之处。好在旭之精通药理,无事的时候也会翻几本医术打发时间。你也知晓,我才来长安月余,你们权贵司空见惯的菜色,我却未必了解。不过多问了几句菜色的构成,对方的神色就有些不对。他们倒也警觉,连夜就想跑,见卫士过去,竟不知从哪寻到利刃,负隅顽抗。所幸我们发现得早,准备充分,连惊都没怎么受,就是趁此机会躲一躲是非罢了。”

    她说得平平淡淡,高盈的心却揪紧了。

    食物和药物的相克,本就是世间最好也最隐蔽的慢性毒药,这等日积月累又放眼于细微之处的阴柔工夫,太医都未必能查得出来,也只有洛阳裴氏这等传承千年的显赫家族才有如此底蕴,私房菜多不说,就连一代又一代人发现的多种食物相克也被详尽记载着。问题是,做主子的,又有谁会去看这些杂书呢洛阳裴氏的厨子对此倒是很有研究,可裴熙到底是客,又是臣,怎会不懂避嫌,贸然给主君送个厨子,还特意带到别院里来也就是裴熙这个一目十行还过目不忘的奇葩,非但会看这些东西,还能将它们全都记住;也亏得秦琬不好面子,是什么就是什么,遇到不懂的东西肯当众多问几句农门医香:皇叔请自重最新章节。若非如此,只怕代王无声无息地病了甚至没了,大家还当他在彭泽受了太多的苦,底子亏损,已经不行了呢

    这样阴毒绵柔的手段,当真是狠辣无比

    光是想到这样有身份有心计有手段还异常心狠手辣的人藏在暗处,恨不得代王立刻死去,高盈便不寒而栗,也明白了秦琬为何不在意高炽的事情正如她所说,生死之间都走过好几遭了,还会在乎这些虚情假意谈情说爱,选个如意郎君,那是在衣食无忧,性命无碍的前提下,可不是刀架在脖子上,还有时间想这个男人对我好不好的。

    见高盈的情绪低落,秦琬反倒笑了起来:“你看看你,就是这样心善,为旁人操碎了心。我都不在意的事情,你也别多想啦,再过些日子,三哥带我出去玩,你来不来等他真订了亲,未必有这样好的事情喽”

    没想到秦琬的心这样宽,话题变得如此之快,高盈愣了一下,才说:“啊哦我一定来”

    “顺便将隋辕也喊上。”

    “平平舆侯”

    “对啊”秦琬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完全不觉得喊隋辕有什么不对,“三哥在长安的名声很不好听,人却非常好;你也是见过隋辕的,一片纯孝,难怪当利公主最疼他。事关两位最得宠的骄女,一位身份尊崇的王爷,谁敢乱说再说了,正因为隋辕名声不好,大家才不会想歪啊若是隋桎,莫说一道出去玩,就是与他走几步,许多贵女的眼睛就该红了吧”

    高盈一想,觉得也是,隋辕肯为当利公主下厨,为哄母亲开心,险些跑到台上去唱戏,虽说出格了一些,孝心却十分难得。秦放几次见到她,也忙不迭避开,唯恐带累她的名声,可见品行也是没问题的。联想起周红英生的大儿子,对同胞弟弟尚且要动手,秦放“贪花好色”的名声究竟几分真,几分假,高盈也不敢笃定了。

    真要论起来,几人都是血脉很近的亲戚,身份又摆在那里,他们自个儿堂堂正正,又有谁想不开了敢乱造谣诸王也不会做这样既得罪人还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平白得罪三位对圣人颇有影响力,且对皇位之争没半点企图的宗室。

    秦琬知高盈动心,又道:“再说了,眼下时局这般紧张,哪怕自己不被卷进去,谁又没一两门糟心亲戚呢听说张相从年前就开始上书致仕,圣人几次都夺情了,如今被卷入金矿案中的户部尚书恰恰与刘相是儿女亲家,我瞧着这一次,朝廷怕是要大动,尚书省首当其冲。这时候,谁不怕,不想求着咱们的耶娘帮忙说一两句好话咱们是寻玩伴,又不是寻奴才,被人捧着哄着巴着,不出于真心,就为刺探消息或者让咱们带话,这也太无趣了吧”

    大夏有资格被称为“相公”的官也就那么几个中书省的两位中书侍郎,门下省的二位侍中,还有尚书省的左右仆射。这其中,尚书左仆射往往兼着门下侍中,尚书右仆射的资格若是老一些,也可以兼中书侍郎。

    如此一算,人数就更少了。

    秦琬口中的“张相”不是别人,恰是本朝首辅,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中,这位老丞相六十有八,没到致仕的年纪,可他硬要说自己老眼昏花,吃不好睡不香,精力不佳,没办法以最饱满的精神工作,你也拿他没辙;刘相资历浅一些,做着尚书右仆射还嫌不足,成日期盼着中书省那位年过古稀的王侍郎致仕,自己好身兼两职。只可惜被这案子拖累,别说得中书侍郎的实职,能不能保住现有官职都是问题。

    高盈起初还没意识到这问题,被秦琬一提,才知这次风浪多大朝廷现在就五个宰相,一口气换下去三个哪怕圣人就提两位官员上补缺,为了这两句“相爷”,文官们也会拼命的。至于诸王,谁能抵抗“宰相是自己这边的人”得诱惑亲兄弟打得头破血流算什么,哪怕明着撕破脸,只要将自己的人安上这个位置也值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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