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以璃瓦,其下綴以草木,自远处望之,可见檐角鳞次,流彩辉映,比之凡间苏杭,尤添了几分超然,比之仙界琼楼,又少了几分孤清。

    城中有一浅河,水至清,河中饲着七彩雀鱼,时而群聚朔流,徉徉而上,时而零落四散,自得一隅。河畔种着两排细柳,想必是酷爱此树的前任城主筱呈,从上界带来种子,在此落地生根。

    东风过处,先作满城飞雪,我抖开手中折扇,正自凭景抒怀,却闻小儿争辩,自远及近,嚷嚷而来。

    “御化阵,起阵十三符的第七符‘震’,和湮阵十三符第五符‘兑’,本来就是冲突……”

    我唇角掠起笑意,手中扇骨半阖,轻缓地敲着掌心。

    “《纵论》第七章,分叙了震符和兑符,在‘隐’这个大类的阵法里,不可以交对相化,但是我昨天瞧见,城西祭坛上那御化阵的阵符,好多都和这个不符合,要不是那写书的有问题,要不就是那布阵的有问题……”

    这声音显是稚嫩,我转头去看,却见三五小儿,竖褐垂髫,结伴而行,其间说话的那只,星目璨璨,眉似柳裁,熠熠神采不可逼视,换句行话,神骨天全,且是一等一的骨体,我自认,尚且弱他半分。

    若是仅凭骨体,我顶不过多瞅他两眼,然而他之所言,却令我颇感有趣,无它,但因他口中一句“要不是那写书的有问题,就是那布阵的有问题”。

    好巧不巧,那写书的,是我,那布阵的,也是我。

    又见一孩童面有讥讽之色:“你可想的真多,听说这次来城里布阵的可是位大人物,连我们家祖师都要礼让着的,他布的阵怎么可能有问题,难道是你看的那书……”

    “诶诶,小零看的那书,是我从馆子里借的呢,不是手抄的残次本……”

    “咦,真的是去借~来~,不是去偷~来~的么?”

    眼见几只孩童愈走愈近,我吟吟地笑了上去:“这位小兄弟,可否借步一叙?”

    孩童们甚是诧异地朝我望来,而那名唤小零的孩子,被伙伴嘲笑了一通,显是有些不悦,知我意指在他,怏怏地抬头,问曰:“这位大叔,您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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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大,大大大,大叔?!

    我眉梢一翘,极不自觉地往颌下摸了摸——奇哉怪也,此番出门之前,可是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白面朱唇,玉簪长衫,且这一摸,也确实没有胡子。

    难不成这小子辨得出我的真身?!

    可,我的真身,虽说因为修为太高,灵光太盛,总是给人年老成精的错觉,然而实际,也不过就是一瑶林瑜玉的世家公子。

    更何况,他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年纪,怎就会有了此等眼力。都说我族孩童早慧,可这小子,早慧得没边了,莫非是被催熟的不成?

    “大叔?我们急着回去,您……?”

    这几只孩童都背着竹篓,篓子里皆是蕴着灵气的药草,显是要送到城中的清韵馆,给族人疗伤治病所用。是以,我谦谦一礼,问曰:“几位可知,这清韵馆……所在何处?”

    此后一路,我几度欲与小零搭讪,又几度被另几个孩童岔了过去,直到城中一处矮山半麓,碧树环绕的庭院之外,我拐骗良家小儿的宏图伟业,居然未得半分进展。

    未过几许时分,一方朱漆大门已在咫尺之外,几只孩童匆匆地进了,我却被守门的祭司拦下:“不知这位公子所访何人,有何要事?”

    都说无巧不成书,我正犹豫是该择个由头保存体面,还是索性不请自入,却撞见朱门之内,凌霞城的城主筱昱,与此间几位祭司,齐齐走了过来。

    眼瞅着筱昱险作惊鸦扑腾,我赶紧俯身礼曰:“见过城主阁下。”

    只那一瞬,落针可闻。

    筱昱的尴尬犯得很是厉害,阔步上前,顿在我三尺开外,礼也不是,不礼也不是,两手在胸前搓了又搓,笑曰:“啊,这,这位,天,长先生,竟有空来此……”

    我呵呵一笑:“是啊,今日天高气爽,阁下真是好生雅兴,来此清韵馆视察工作?”

    筱昱那张润白清透的脸,僵成一块生硬的铁皮:“啊哈哈,是啊是啊,长先生也是好生雅兴,却不知长先生此来,所为何事啊……”

    我面呈和悦之色,目光在他两侧祭司身上划了一道,筱昱果然不笨,即刻吩咐:“你们先去城北主祭坛,本堂稍后便至。”

    待到几人腾空御灵而去,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捏着扇柄的手竟都生了些湿汗,也顾不得那两只守门的祭司奇怪的眼神,扯了筱昱的衣袖便往一旁的林子里拽。

    “这这这,长先生这是……”筱昱这厮,眼见推脱不得,竟与我扭捏作态:“朗朗乾坤极星在上,先生自重,自重啊……”

    在林木之间寻得个隐蔽的落脚,极星漏过树叶,倾下几束斜光,我将将松开筱昱的袖角,他慌忙在我面前拜倒:“臣下参见尊上。”

    我清了清嗓子:“平身。”

    他谢恩起身,双颊到耳根一片绯红,浑身都散发着恛惶的气息,也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劲,勉强保得这番恭肃之姿,与我躬身作揖:“不知尊上……是有何事……”

    我险些忍俊不禁,背转过身,放冷了声调:“本座要你帮忙查一个人。”顿了半息,又道:“这清韵馆中,有一药童,名曰‘零’,旁人唤他小零,你且去帮本座查证,此人生辰年月几何,身生父母是谁,如今可有师承。”

    闻他连连答应,我又道:“此事须暗中为之,决不可令任何人,包括他本人,知晓本座身份。”

    “尊上这是要……?”

    瞧他此等心猿意马,我哪敢再与他多言半句,甩过一声轻哼,唤起灵咒,御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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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下午,我于城内几处设防关隘聊作巡查,回到寓所之时,恰当傍晚时分。

    我所寓居之地,乃是城西山下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外布着幻境之阵,若是外人踏入此间,唯见得野岭荒僻,雾障弥漫。院内却是亭台玲珑,山水相依,逸韵高致,其间一两层叠楼,楼顶乃是阔达数丈的露台,北侧平原旷袤,西有山川耸峙,南则星华入江,向东瞭望,整座凌霞城尽入眼底,碧瓦朱檐,鳞萃比栉。

    聊得闲暇之时,于此台上抚弄宫徵吊古追今,抑或把酒临风俱兴畅怀,皆是我最为怡然之事。

    吾族六城皆有我的行辕,唯此一处最合我意,前任城主筱呈将此院赠予我时,我尝与他即兴绘得一幅崇山图卷,聊表感谢。此画后来被他绢帛装裱,悬于堂前,某次我行至他的府邸,又觉画作着实俊雅,竟是再难出得第二幅的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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