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球场上的人勾着肩膀开始向我们走来,党卫军也站起身整理制服,准备带着他们回营房。其中一名队员没有和大家走在一起,而是亲热地和党卫军聊天,用的是流利的德语。

    “阿尔布莱希特,干得漂亮!”党卫军搂着那名队员的肩膀,不停摇晃着。他也热情地用德语回应着,随后对方将一套制服递给他。

    原来他也是纳粹的看守之一。

    这时,卡尔从我面前走过。球衣湿透了,紧紧贴在他身上,他用手简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就和战友一起向前走去。我站在阿列克谢身边,半伸着手对他喊了一句“卡尔”,他像是听到了似的转过身来,疑惑地打量着我。

    “抱歉。”他说,“我好像不认识您。”

    我想起来自己从没给他寄过一张近期照片。我已经很久没有拍照了,少年时期的叛逆,让养父母彻底放弃了我,不愿意在我身上花一点心思。最新的一张照片还是因为被拘留,警察为我拍的。

    他不会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我曾经渴望了解他在英国的一切,但他却丝毫不了解我。也许他还在恨我,恨我当年离开了他,可是他在信中所说的想念是骗我的吗?

    “你怎么了,伯努瓦?”阿列克谢大声问我,我看到卡尔的背影顿了顿。

    “没事,我很好。”我说,“我没事的,阿列克谢。”

    只是身体好像被突然掏空了一部分那样失落而已。

    ☆、伦敦病人(14)

    “你认识他吗?”阿列克谢问我。

    “算是吧。”我说,“很早以前的事了。”

    他不再说话,跟在党卫军看守后面带着我向前走。夏天的风依旧吹拂,阳光照在四处,也洒在奥斯维辛那些营房上。高耸的烟囱还在冒烟,难闻的气温依旧四散。

    我们又要回去了。

    隔天一整天我都在想卡尔的事情。分工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当叫到我的编号时,身边一个小个子拍了我一下。

    “嘿,a-9516,他们把你分配到了电子元件库房。”我回过神,看着他。那一瞬间,还以为卢卡什站在我身边。叫住我的是一个年纪大约十四五岁的男孩,浅蓝色的眼睛,蜜色的头发,像一个天使。

    “噢,谢谢你的提醒——”我说。

    他对我微笑,然后指了指队伍里的几个人,“a-9318,a-9352,a-9436和a-9501与我们在一个劳动组,我们运气不赖。”

    “你记得住所有人的编号?”我惊讶地看着他。

    “差不多吧,你是新来的,所以最后才记住你。”他说。

    “我叫伯努瓦?莫勒……”

    “抱歉,我不善于记人名,如果你不介意,我更喜欢叫编号。”

    编号抹去了我的一切,也消灭了自我,所以我用衣袖遮住它,但我相信眼前的人没有恶意。

    “都可以。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米哈伊尔。我的编号是a-9471。我们小组的负责人是个荷兰人,编号是a-9023。”

    “你到这里多久了?”

    “三百六十七天。”他说,“我十三岁进来的。”

    这个营房里面没有犹太人,像他这样年轻的囚犯少之又少,那么他究竟是因为什么罪名被关进来的呢?

    “你是……”

    “我父母是波兰的政治犯。”米哈伊尔说,“事发的时候,他们让我离开,但我没有,和他们一起被关了进来。”

    “那你的父母……”

    “进来的第三个月就死了。”他的目光飘向那些黑烟囱,“被扔进了焚尸炉。”

    “我很抱歉。”

    “没关系。”他从下面抓住了我的手,“至少最后的时刻我和他们在一起。我还活着,已经是万幸的。”

    他的手很暖,带着少年特有的柔软,紧紧攥着我渐渐发冷的手,“我们一起努力活下去吧。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觉得很亲切,你的愿望,应该和我是一样的吧。”

    “是的……”我回握住了他的手,“我也想活下去,无论用何种手段。”

    我们排着队,挨过了艰难的点名。一动不动地站好,不准有小动作,更不准倒下,如果你倒下,只有一个去处——焚尸炉。之后我们离开营房,前往电子元件库房。很多劳动场所距离营房非常远,至少要走一个小时,有时还要跑步。

    组长荷兰人带着我们进仓库。里面很干净,地上散落着很多螺丝和电阻之类的零件。

    “你们的任务就是整理统计这些零件。”大个子荷兰人说,他肌肉结实,看起来在这儿过得还不错。我们将零件收集到一起,然后分成六堆,每人数一堆。

    我小时候也帮人数过。我们帮货商清算土豆,赚点零花。趁别人不注意,我会偷一个土豆放进怀里,卡尔发现后,会让我把土豆还回去。他从小分得清是非对错,而我一直在犯错,也许正是因为我犯过错,他才不会再犯。

    我总要走到他前面,去为他尝试一切痛苦与不堪,砍过所有荆棘。

    “你走神了。”米哈伊尔在我旁边蹲下来,“数到几了?”

    一根螺丝从我手里掉了出去。米哈伊尔捡起它,重新放回我手心里,“这是第四百二十七根。a-9318数到了六百七十四,a-9352是五百九十二——”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可以同时记录多人的工作状态。

    “你不痛苦吗,米哈伊尔?”我打断他,“所有人的事你都留意,一切都记得这么清楚。”

    “我很痛苦。”他低头摆弄着地上剩余的零件,“我记不清父母的长相,却记得他们手臂上的编号,黑色的,歪歪扭扭地刻在皮肤上,a-9470和a-9472,可是……他们的脸却在逐渐变模糊……我记住了太多该遗忘的事,而忘记了不该忘记的。”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蜜色的头发,像小时候安慰卡尔那样,像是要保护孤立无援的卢卡什那样,“你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忆。”

    小组负责人走进来,径直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并没有责骂我们消极怠工。他看米哈伊尔的眼神是全然的信任。

    等到傍晚时分,我们的劳动小组由荷兰人带回营房门前集合。这是一天的第二次点名,所有人按照规定站队,大家看起来状态都还好,只是脸上写满了疲惫。远处的犹太人也在点名,他们穿着破烂且不合身的衣服,歪歪扭扭地站着。突然一个细瘦的人影倒了下去,党卫军看守立刻将他拖了出去,丢到推车上,迅速带走处理掉。

    他被推向焚尸炉。

    和我们营房隔着不远的另一排木质建筑,窗户大开,阿列克谢告诉我那是英军战俘的营房。我的目光下意识地飘移到那边,他们还没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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