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忠静候府。

    侯府的西院里一片素白,几个丫鬟婆子正在那儿将一些值钱的东西陆陆续续往外搬。

    “啧啧,真是没想到,这西院的主儿生前竟有这许多好东西。瞧瞧,这些桌啊,椅啊,瓷盘、花瓶竟都是上好的,可比咱们梨香院那位要好多了!”

    “那可不是,可不见着这些年但凡有什么好的,侯爷都先头往西院送来让白姨娘挑的,说起来这白姨娘倒也是个奇人,平素也不见她刻意讨侯爷欢心,自打生下芸姐儿之后,更是鲜少见到侯爷来这西院留宿,怎的却又这般的宠法?”

    “那可不是,梨香院和棠丽园的那两位可一直气得直咬牙呢,说起来她们也算是得宠的,但哪里有这等赏赐?倒是白姨娘这人本也不是稀罕这些的,沉沉静静留在西院,与世无争的样子,就是这一回人去了,留下芸姐儿一个,倒是可怜见的。”

    几个原在西院里服侍过的丫鬟,听着这话,又想起素日白姨娘对她们的好来,一个一个又哭了起来。

    太太身边的管事婆子李全家的,正迈着小脚步从东边大院那儿过来,才刚踏进西院,就听见里边又是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又是一阵阵起伏的哭声,叹了口气,沉了沉脸色走进去说:“这大半日了,手脚也该快些了,要不一会儿太太可要怪罪下来了。”

    这李全家的是太太李氏身边最得力的人儿,众人一见,这才停了下来,一个个垂着头,继续该做什么的继续做什么。

    李全家的锐利的目光扫着众人,见她们都噤声不语了,这才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朝西院屋子里走进去了。

    “王妈妈来了。”唐思芸身边的大丫鬟玉翠过来将李全家的迎了进来。

    唐思芸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正坐在炕桌上面,见李全家的进来,也跳了下来,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王妈妈。”

    李全家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唐思芸,微微笑着,心道:原不知太太为何这么着急便要将芸姐儿接过去的,但现下仔细一瞧,这姐儿当真是生得玲珑标致,乖巧伶俐,和她亲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芸姐儿这两日身子可好?”

    这丧事办了几日,西院里头忙里忙外,唐思芸到底年纪还小,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模样,好生叫人心疼。

    玉翠回道:“起先两晚上哭闹得厉害,直唤着白姨娘,这几日才好了一些。”

    说起来,白姨娘不过只是个姨娘,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死了原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可奇怪的是侯爷不仅将白姨娘风光大葬不说,还将她的牌位供进宗祠,原本府里的下人都以为太太一定是会闹翻天的,可结果除了府里的另几个姨娘嚼了几句舌子之外,太太李氏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的。

    而现在,太太还吩咐了李全家的亲自将芸姐儿接到她身边抚养,那眼皮子最浅的沈姨娘又是好一阵说话。

    说什么,不过是个姨娘的女儿,亲娘是狐媚子,女儿将来一定也是!

    至于方姨娘和赵姨娘,虽没多说什么,可心里也都明白,太太将芸姐儿接过去抚养,将来定是能许个好婆家的,又依着侯爷从前对白姨娘那样的做派,这芸姐儿一定是要被捧在手掌心里的,那她们膝下的子女,可便都要吃亏了!

    李全家的蹲下身子对唐思芸说道:“芸姐儿,太太让我带你到东屋大院去趟,你收拾一下,便随我去吧。”

    唐思芸转身看了看玉翠。

    玉翠点了点头:“王妈妈稍等片刻,我给芸姐儿换身衣服便成。”

    因在亲娘丧中,唐思芸便换了一件青竹色玉兰花缠枝对襟小褙子,颜色也算素雅,她伸出软团团的小手,由李全家的牵了,一路到了东屋大院。

    东屋大院是正房太太李氏住的地方,这李氏原是御史大夫李炳之家的嫡女千金,论起身份地位来也是个名门世家的女儿了。

    唐思芸站在门外,听里边似乎是太太正和什么人在说话呢,李全家的便让唐思芸在门外站了站,自己先进去通报一声。

    没一会儿,又挑着帘子出来,将唐思芸带了进去。

    “太太,芸姐儿来了!”

    李氏正坐在床边上,对面的炕桌上也坐着一个衣着富丽的中年女子,看起来同李氏一般,雍容大方,身边还带着一个文文静静的男孩儿,她一见着唐思芸,便朝李氏道:“这便是那个白姨娘遗下的孩子?”

    李氏朝唐思芸招了招手,唤道:“芸姐儿,到母亲这儿来坐。”

    语调甚是热情。

    在一旁坐着的大姐儿唐思芙脸色平和,朝唐思芸淡淡一笑,而那四姐儿思芹则翻了翻眼皮子,侧过脸去,想来心里颇是不满意自己母亲对个姨娘的孩子这么热情。

    唐思芸依言走了过去,任由李氏将自己拉在怀里,她指着那对面的女子对唐思芸道:“芸姐儿,这是曹国公家的沈夫人,这是她家的老三沈书琪。”

    那男孩儿抬了抬眼眸,似乎是瞟了唐思芸一眼,唐思芸没敢瞧他,只低低喊了一声:“沈夫人好。”

    沈夫人已经来了一会儿,这时候见李氏还有事情要忙,便带着沈书琪先起身告辞了。

    李氏等人走了之后,又将唐思芸拉过来,仔仔细细又瞧了她一阵,拉了拉她的手问:“芸姐儿,往后你便住到我这儿来,可好?”

    唐思芸咬了咬唇,又瞧了瞧一旁的思芙和思芹,大姐姐倒是挺好相处,可是这个四姐……

    “怎么了?你不乐意吗?”

    唐思芸想了想,自己亲娘已经去了,如今这府里边,与其到那几个姨娘房里还不如由这个素来对她还算客气的太太抚养着,至少也能少受点闲气,于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母亲,芸儿乐意的。”

    李氏顿时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似开了花儿一般,抚了抚唐思芸的头道:“你乐意就好,一会儿让王妈妈随你过去收拾些东西,明儿便搬过来吧。”

    唐思芸乖巧地点了点头,见李氏再没什么吩咐,便又由李全家的领回了西院。

    听说李氏要将唐思芸领过来,思芹不乐意了,撇了撇嘴道:“母亲,那小狐媚子你领她过来做什么?我不喜欢她!”

    李氏顿时沉下了脸,厉声道:“什么狐媚子?你这话哪里听来的,好好的小姐怎的乱嚼这种话?”

    思芹不服气,起身道:“可不就是狐媚子吗?我听沈姨娘说的,她说芸儿的亲娘是大狐媚子,她是小狐媚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母亲,你由得她去好了,巴巴的非要自己将她领过来,她可未必就领你的情了呢!”

    唐思芙在一旁见李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忙走上前去拉住思芹:“妹妹,母亲自有她的道理。”

    这大姐儿唐思芙和四姐儿唐思芹都是李氏亲生的闺女,一直都是如珠如宝放在掌心疼着的。唐思芙已快到及笄之年,而四姐儿唐思芹八岁半大。

    李氏将思芹一把拉过来,手指甲掐得她生疼:“芹儿,刚才你听到的那些话,以后统统不许再提,尤其是当着你父亲的面,要是再有下次,仔细我撕烂你的嘴,要是那样的话传到你父亲耳朵里,就是我也保不了你,你可听见了?”

    思芹疼得快哭出来了,咬着牙恨道:“为什么呀母亲!”

    “别问为什么,总之等芸姐儿住过来以后,你们都要多照看着她些,你们说到底也是姐姐,若是让我知晓芸姐儿在我东屋里头受了一点点的委屈,我也定不会因为你们是我亲生的便就作罢的。”

    唐思芙见母亲说得认真,忙推着思芹道:“母亲,四妹妹听见了。”

    思芹这才委委屈屈点了下头,可心里边却越发讨厌起唐思芸来了。

    李氏松了手,卸了口气:“行了,我有些乏了,你们先出去吧。”

    “是,母亲。”

    “等等。”李氏又叫住了刚要出门的思芹,“刚才你说狐媚子那话,是梨香院那里的沈姨娘说的?”

    思芹点了点头:“女儿那天无意听见沈姨娘同二姐姐说的。”

    李氏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先回吧。”

    这晚,唐天霖回来得晚,只说在外面吃过了饭,直接便到李氏这儿要歇下。

    李氏给唐天霖换下了衣服,陪着他两人坐着说起话来。

    说到了芸姐儿的事,唐天霖皱了皱眉:“我本想今晚回来同你说这事的,按理她是该放到你这儿养才放心的,你倒是想得周到,已经同她说了。”

    李氏笑道:“老爷心里想的,我又岂能不知?若是将芸姐儿放到其他屋里受了气,那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六年了,灵珊这一走,我倒是松个口气,这几年她心里边终究是有怨的。”

    李氏见唐天霖有些微红了眼眶,叹息道:“老爷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没有那个福气,如今便只有好好待芸姐儿才是,想来日后……他,他也不会让芸姐儿吃苦头的。”

    唐天霖握着李氏的手,柔声道:“多亏了你是个明事理又能帮手的,我这宠妾灭妻的名声在上京早就传开了,难为你委屈这么些年。”

    “老爷说这些做什么,那也是应该的。”李氏顿了顿,又缓缓说,“旁人说什么道什么总也有个时限,这府里头该骂的,该发泄的总也有过去的一天,如今人也去了,渐渐的,大家总会淡忘了白姨娘的事儿,等到芸姐儿出嫁之后,那咱们才算是将这担子卸下了呀!”

    唐天霖眯了眯眼,转头问:“这府里又有人嚼舌了?”

    “咳,也不算嚼什么舌,她们不明就里自然心里边埋怨老爷一碗水端不平,唠叨几句便罢了,哪还能一直这么说。”

    “到底说了什么?”唐天霖问。

    李氏这才吞吞吐吐,将白日里思芹跟她说的那些听到沈姨娘说的话告诉了唐天霖,果然,唐天霖的脸色有些黑沉,哼了一声道:“我素来待她也是不薄的,人都去了还这么尖酸刻薄,真是让人心寒。”

    “老爷说的是,明儿我找她过来也叮嘱几声,免得以后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到芸姐儿耳朵里那就不好了。”

    “嗯,就这么办,是该好好敲打敲打她!”

    李氏应了一声“是”,暗暗笑了。

    这天晚上,睡到将近子时的时候,李氏醒转过来,伸手一,身边唐天霖竟不见了!

    李氏心里咯噔了一下,当下也没敢声张,又静静躺了下去,却是一夜没有合眼,盘算着这唐天霖会是去哪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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