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岫猜测他们已经到了另一个房间。

    滚轴慢慢地停住, 光头来回走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脚步声停顿片刻, 继续前行。程岫身下一跳,养身舱一头下沉,一头翘起, 头高脚低地顺着一道斜坡直线下滑, 滑了约十几米,脚下的舱板重重地撞在墙壁上。

    那一下的反弹力, 震得程岫脚底板钝疼。

    就在他翘着大脚趾皱眉的时候,听到了余先生的说话声:“人带来了?检查过吗?”

    光头回答:“我确认过的。”

    程岫有点惊讶, 因为他的口气一点儿都不客气,甚至带着些微轻蔑和不耐烦。

    余先生也听出来了, 严肃的口吻又添加了几分凌厉:“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先生不希望出任何的差错和纰漏。”

    光头冷笑了一声:“你每次做事之前都有这样的觉悟就好。”

    余先生的脚步声往养身舱的方向靠近了点儿,程岫闭上眼睛、放松身体, 准备接受检查和其他突发状况。不过, 什么都没有发生。

    养身舱被继续往前推,地面凹凸,行程有些颠簸,程岫睡在里面,骨头都有些颠散了。但他很庆幸这恰到好处的震动。注入身体里的药水渐渐起效, 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慢慢的僵硬,脑袋越来越昏沉,好似被谁塞进冰箱的同时,还在后脑勺敲了一记闷棍。

    药效发作得越来越厉害,程岫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保持一丝清明。

    大学军训时,教官曾经说过,人的意志力非常强大,经常能够做到一些常理难以解释的事情,比如说用心理克服心理,用意志战胜药物。可是真正经历过药物侵蚀的人才知道,这简直是一碗有毒的心灵鸡汤!药物要是能够随随便便就用意志力克服,人都能脱胎换骨、得道升天,医学家和药学家也都集体切腹自杀了!

    他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又挺过了一段枯燥无聊容易打瞌睡的垃圾时间。

    养身舱突然蹦了一下,紧接着停下,耳边响起按键声,有轻微的失重感,也就是又向下走了。程岫在脑海中模拟走过的路线,推测他们现在正处于星舰底舱。因为之前他和曹琋都被限制在教室和宿舍的同一层区域活动,所以星舰其他层的布置并不是很清楚,只能用经验推测出能源、武器等安装位置。但是剩下的区域,就是地图上的空白。

    程岫有点紧张,身体微微发抖,倒不是对自身安危的担忧,而是预感笼罩在余先生脸上的神秘面纱即将拉开。但他随即发现,发抖并非源于心理,而是生理。血管里流淌的好似不是血液,而是冰水,从脚底开始,冻得人直哆嗦。

    养身舱又推出了一大段路才停下来。

    程岫的四肢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但神智依旧清晰,五官甚至比之前更加敏锐。养身舱外细微的仪器走动声都清晰可闻。

    余先生突然问:“你用了多少剂量?”

    光头回答:“30ml,我心里有数,不会多用。”

    余先生说:“我怕你用得太少。”

    光头说:“你在开玩笑!30ml是成人的极限,你不会希望我们千方百计得到的身体变成一具尸体吧?”

    余先生沉默。

    程岫舔了舔嘴唇,用思考分散自己对身体的注意力。蒋向岚曾经说过,如果余先生知道他的身份,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是一场欢迎仪式,而是送葬仪式。现在看来,这句话有相当的可信度。可是,更令他介意的不是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后制作成标本,而是余先生之前提到的“先生”。这个称呼显然不是针对自己,那么在这艘星舰上还有谁能够被余先生尊称为“先生”的?

    也许是养身舱躺得太久,他现在的感觉不太好。好似剥大蒜,辣了很久的眼睛,却发现手里还有一半没剥。

    像是感应到了他内心的郁闷,光头问:“先生什么时候醒?”

    余先生说:“不一定。最近先生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等着吧。再过两小时没动静,你就再给他注射20ml。”

    “时间这么近,剂量这么大,对身体会有副作用。”

    “对身体有副作用也好过……”余先生的话音骤止。

    光头追问:“好过什么?”

    “没什么。”

    细微的仪器声骤停,发出“叮”的一声,像古老的微波炉提示音,连续的“啵啵”水泡声紧接着响起,跟着一声“噗嗤”,光头和余先生都走开了。

    程岫牙齿微微打着颤,咬住舌头来阻止自己出声,却一个没控制好,上下排的牙齿磕碰到了一起,好在与此同时,不远处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将他的动静完全遮盖了过去。

    那里悉悉索索了一会儿才静下来,程岫趁机稍微控制住了自己的状态,牙齿咬着舌尖,放松四肢,保持禁止。

    “打开来,让我看看。”一个苍老得雌雄难辨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养身舱左侧。

    程岫进入忘我的状态,心理暗示自己成为一个旁观者,一动不动

    未几,舱门开了。

    暖风灌进来,让程岫身体的毛孔微微地舒张开来,说不出的舒服,可是从外表看,他一点儿变化也没有。粗糙的皮肤碰触着他的下巴,然后将他的脑袋慢慢地转了过去。那个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很像,很像……一模一样。”

    和谁一模一样?

    程岫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算个问题。

    “我小时候最喜欢对着林赢上将的照片做白日梦,”苍老笑声像掺着沙子的玻璃渣被汽车轮胎碾过的声音,既粗且碎,“想象着他在宴会上对我一见钟情,或是我考上了中央军校,他是我的教官,从看我不顺眼到被我的容貌和气质折服……”

    ……

    扎进身体里的针就是酷刑的前菜,这才是正餐!

    程岫不得不催眠自己“那个林赢上将和自己毫无关系”来保持镇定。

    “可惜,我做白日梦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等了很久也没有出现他死而复生的情节。多可笑啊,我都活到了现在,他一个可以调动全国资源的七星上将竟然真的就死了……他是死了吧?这个孩子和他没有关系吧?”

    余先生说:“除了容貌外,目前还没有找出有关系的证据。”

    “转世呢?有这个可能吗?”

    “他的确比同龄人要聪明和成熟。”

    “是转世也不错。”苍老的声音愉悦地说,“我以前喜欢一个人,就想嫁给他。可是婚姻就是搭伙过日子,这种关系太不可靠了。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人慢慢变得面目可憎,离你而去,不如彻底地拥有。所以,我现在的想法是,喜欢一个人,就要变成他。”

    话音刚落,程岫就感觉到那只苍老干枯的手在自己的五官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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