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垂钓

    临近月底。

    眼看着下月将至,傅望之一早便来到泗水桥上,恭谨等待。

    前日,他巧遇一鹤发老者蓑衣披身,在桥下垂钓。

    那日,正值薄雨初霁,天光渐明,朗空蔚蓝。

    傅望之小心翼翼地走近,老者捋了捋飘逸的胡须,“年轻人,你将满河的鱼都给吓跑了。”

    老者转脸,目光颇有责备。

    傅望之旋即赔礼道:“是晚辈考虑不周。”

    他态度恭敬,老者倒是一惊。

    “年轻人,既然你吓跑了老夫的鱼,就得帮老夫钓鱼。”老者将鱼竿塞给他,“另外,别打扰到老夫。”

    说罢,老者以斗笠遮阳,褪蓑弃履,仰面而睡。

    傅望之顿时惊诧,拿着手里的鱼竿不知所措。

    若走,虽未亲口应允,但也实属不该;若留,老者一睡怕是临近垂暮。

    傅望之举棋不定,又琢磨不出老者做出此番举动的意图,便顺势而为,坐在黄岩上,将鱼饵抛了出去。

    阳光愈来愈近,又渐行渐远。

    傅望之原本还能瞥过眼留意老者,等过了些时辰,腿脚酸麻,也就只得一心垂钓来转移视线。

    雾气蒸腾。泗水河面,夕阳与水色交相辉映。

    傅望之不敢惊动老者,将养在水里的鱼篓轻轻地放置在老者的身旁。

    “等等。”

    老者突然出声,止住了他离去的脚步。他躬身提起鱼篓,里面仅剩的鱼儿屈指可数。

    方才,在傅望之垂钓之时,老者眯着眼睛观察了他好一阵。

    “年轻人,你为何要将这满满的一娄鱼养在水里?养在水里,大鱼倒是新鲜,小鱼可就全逃了。”

    老者笑着问他。

    傅望之闻言也不反驳,“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点,老人家不是比我还讲究么。”

    傅望之先前在桥上注意老者垂钓,老者的鱼饵,引上钩的皆是大鱼。

    在傅望之看来,老者比他更遵天意,奉万物。

    他抿唇回答,眼里的睿智使其神采飞扬。

    老者收回鱼竿,满意的笑容一直掬在脸上。

    “年轻人,你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老者说罢,便迈开步子朝前而去。

    等到傅望之即将转身离去之时,老者却突然返身,道:“三日清晨,到桥上来见我。”

    说话间,老者身上的隐士之气淡去,袭来的,皆是运筹帷幄的泰然。

    傅望之听罢,遥遥而立,再躬身揖手,表示约定。

    而今,他就站在泗水桥上,久久伫立。

    日光飞逝——

    等到晌午过后,傅望之眺望远处,确定老者不会前来,方才挪动已然麻木的腿脚,转身往回走。

    走下了泗水桥,他掸了掸蒙尘的衣袂。

    此时,有五岁稚童拽了拽他的衣摆,“阿公说,让你三日后再来这儿等他。”

    说罢,稚童扬着笑脸跟他讨糖人吃。

    傅望之付了铜钱,将手里的糖人递给眨眼的稚童,“转告阿公,就说晚辈一定会来的。现在,快回家去吧。”

    他摸摸稚童的小脑袋,语调温和。

    听着他的话,那稚童欢愉地跑远,回头之时还不忘朝他挥手道别。

    “真是很活泼的孩子。”

    傅望之得知了老者的授意,便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邸。

    他绕过门前半遮的黄花梨雕花屏风,正中央摆着的紫漆彩绘桌案旁,坐着等候多时的攸廿将军。

    “望之,听说,你要应考言官?”

    见他踏进门槛,攸廿薄唇微启。

    傅望之行至桌案前,看着座上一直对他关怀备至的男子,“攸廿,你,会赞同我吧。”

    ☆、悖逆臣纲

    五月初夏,宫里的锦葵全都开了。

    藕荷色的花蕊恣意绽放,自回廊铺满了整座宫殿。浓郁的花气漫过思虞湖,漫过湖心亭,一直漫到红漆碧瓦的外宫局,摧枯拉朽般裹挟着暑热。

    这日,正是应试言官的日子。

    相比以往,今日的争门殿,门前冷落车马稀。

    或许,这便是周慧王想要的结果。无人应试,自然无人束缚。

    傅望之从宫外徒步走近,仰面凝视那雕花砌玉的横匾,眼前的争门,似乎与他所想的并不相同。

    争门不争,以进言劝谏为职,而今,却被王权彻底架空。

    他踏进门槛,殿门里,有三三两两的应考士子正在窃窃私语,见他进来,目光探究且鄙夷。

    傅望之绕过他们,施施然,面上全无多余的情绪,见到已经在堂上坐定的三方监考官,恭谨地敛身行了一礼。

    堂上正中,三足铜鼎里的三寸香线已然待定。

    坐得最高的监考官一身朝服,红光满面,“诸位士子落座,比试即将开始。”

    话音起,众人纷纷落座。

    傅望之将桌案上的宣纸慢慢展平,视线却转向偏堂。

    偏堂里,隔着一道屏风,几重幔帐。

    他打量了片刻,尔后收回目光,挑开衣袖静静地研磨。

    三寸线香——

    氤氲的烟色,掩映着堂上端着杯盏品茗之人,空气轻缓。

    身旁,已经有士子摩拳擦掌,执笔,跃跃欲试。

    傅望之拄着手肘,含着檀香小笔,思忖良久,却迟迟不肯落笔。

    空白的宣纸。宣纸顶端仅有一个“言”字。

    言官之言,言为何,何以言……

    约莫半柱香之后,他悠悠抬笔,洋洋洒洒,写下了那日说过的话。

    那日,他与泗水桥畔的老者相谈甚欢。老者突然问他,“若为言官,当何为?”

    他的眼眸莫名含笑,很有几许耐人寻味。

    “ 君子之事上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

    偏堂里,半卧的男子云璃龙袍,隔着半臂的距离,能够瞥见宣纸上绢秀工整的簪花小楷。

    三方监考官匍匐跪地,比试已毕,除了内侍监手里宣读的这份,其余的答卷悉数被他们的王上扔到了地面上。

    踩踏着地面上的一叠废纸,祁辛眯着眼睛,轻敲着手边的檀案。

    此时,内侍官突然战战兢兢地噤声,顿了片刻,才道:“凡择言官,当以三事为先:其首,不爱富贵;次则,重惜名节;次则,晓知治体。”

    内侍监小声念完,旋即跪地请饶。纸上所言,乃是教导王上为君之道的大不敬之语,实在有悖臣纲。

    软塌上,祁辛屈着手指,敲打檀案的动作微滞,“经年累月,头一回,有人敢在孤的面前指手画脚。”

    他深寒凌冽的黑眸,有缓缓上扬的弧度,扬着眉抿唇,不怒而自威。

    “时贤徐庄的三弟子——傅望之……”

    祁辛将宣纸捏在手掌里,幽幽开口,让刚刚走出宫门的白衣秀士脊背一凉。

    “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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