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傍晚,秋雨亦阻挡不了寻欢买笑的男人们的脚步,楼子里渐渐热闹起来。寇水之正在对镜梳妆,莹玉一阵风似的进来,冷笑着讽刺:“寇姑娘好威风。”

    寇水之细细的在脸上敷粉,语气淡淡的:“水娘又是哪里做错了,惹了玉姐姐来兴师问罪?”

    莹玉拿着花手帕在怀里冷冷的扇着风,哼了一声:“也罢,算我咸吃萝卜淡心,陶哥儿是你弟弟,他或死或活,与我有什么相干。”转身要走。

    寇水之只盯着镜子,声音依旧平静:“他有错,自然当罚。”

    莹玉一听这话,便有转回身,哼笑了道:“这话也只好骗骗你自己,自欺欺人,你当我是瞎的,看不出你是什么心思,只可怜陶哥儿,当了人家的出气筒还不知道。”

    “我能有什么心思,不过都是非分之想罢了,做不得数。”寇水之对镜画眉。

    “你知道便好。”莹玉扭着纤细的腰肢进门,坐到椅子上,翘了二郎腿,杏眼含媚的扫了一眼寇水之:“前几日萧七爷在咱们楼子里闹得那一场,回去被他哥哥打得半死的事,你也不是没有听说,萧沐青为人,是清宁城有目共睹的不近人情,冷酷严厉,他若不许,萧沐笙那个小雏儿是扑腾不出来什么大事情的。”

    “谢玉姐姐提点。”寇水之叹了口气:“这些我又岂是不知道呢,我已经是一而再的将萧沐笙往外推,怕的就是这个萧二爷来找麻烦,我想,我的态度也许传到他耳朵里,所以他才只是重责沐笙,并未对我有所行动。”纤手轻轻摆弄一只菱形粉盒,她略略有些失神:“我还有弟弟要养,即便是……我怎么是萧沐青的对手。”

    “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又岂能不知道你的心思。”莹玉叹息着起身,走到寇水之身后,两手按着她的肩膀,从镜子里望她,声音温婉透着疼惜:“水之,世上有王美娘,也有杜十娘,你既然知道是非分之想,那就——连想也不要想。”

    寇水之倚在莹玉怀中,闭目,轻轻点点头,低声疲惫的道:“玉姐姐,我生日那天,且准我一天假吧。”

    经过几日的调养,沐笙虽下不得地,但好歹伤口结了疤,不若先时日夜被痛楚折磨,不得安寝。

    此时已是傍晚,因为天下雨,便显得比往常暗一些,枫儿进来点了灯,见沐笙伏在床上,耳听得淅淅沥沥的雨声,眼睛盯着透出灰白的纱窗只管出神,便含笑道:“七爷想什么呢?老半天不说话?”

    沐笙回神,勉强笑一笑:“并没有什么。”

    枫儿并不追问,只道:“方才二打发人来,问问七爷晚膳可有特别想吃的,二好吩咐厨房去做。”

    沐笙摇摇头:“随便什么吧,并不觉得饿。”朝枫儿笑笑道:“枫儿,你来坐着,我们说会子话,这几日太太和二嫂一日几次的过来,倒是没有时间顾着你。”

    枫儿知道他还一直惦记着她受罚一事,心中过意不去,便依了他的话,在床边坐下,揶揄他道:“我整日在你眼前,哪来那许多话儿说。”

    沐笙神色黯然,望着枫儿,半天说了句:“枫儿姐姐,你受惊了,我给你赔罪。”

    枫儿只给他掖着被角,咬咬唇道:“七爷快别说这话,奴婢担当不起。”

    沐笙一见她那神色,不禁急起来,撑起半个身子仰着脸道:“枫儿姐姐,你若还生气,你就……你就……”

    “我就怎样?”枫儿见她急成这副样子,不禁“扑哧”笑了出来,不再逗他,只道:“好了好了,这会子又急,当初想什么来?我不生气了,你也不用日日惦记着我那三个月的月银,太太早就暗里补给我了,还赏了一对儿翡翠耳环。捧砚那里也着人送了药过去,你便安心些吧。”

    沐笙伏在床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颇为惆怅的,突然道:“枫儿姐姐,过了今年,我求了太太放你出去与立轩哥哥成亲吧。”

    枫儿微怔,随即嗔恼道:“可又说混话了。”站起来要走。

    沐笙拉住她:“我知道你跟立轩哥哥的事,他都告诉我了,太太向来喜欢你,我跟太太说,太太必是同意的。”

    枫儿羞得红了脸,跺脚道:“七爷真是,平白拉着人说这些羞恼人的话,还是大家子弟呢,让二爷听见定要掌你的嘴。”不再理他,一扭身跑去外间,却冷不防撞在一个人身上,“啊”了一声,不禁向后趔趄了一步,差点仰倒,被来人一把攥了胳膊拉住,枫儿惊魂未定,拍着脯抬起头,却正见沐青墨眉微皱,神情冷凝的望着自己。枫儿吓得一口气没敢出,忙蹲身下福:“二爷。”

    沐青放开她,淡淡“嗯”一声,便走去卧房。

    这旁枫儿便面红耳赤的去了。

    沐笙见枫儿羞成那个样子,也止不住好笑,伏在枕上,听得脚步声去了又回,便闭着眼笑了道:“怎么又回来?枫儿姐姐同意了?我明儿便同太太说去。”

    等了半响不见有人回答,一睁眼,正见兄长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一时慌了,忙叫了一声“二哥。”撑着身子要起来,不想用力不慎,牵动伤口,“啊呀”一声低叫,额头便渗了层薄汗出来。

    沐青自那日重责了弟弟,被母亲怪罪,自去祠堂跪了一夜。第二日染了轻微风寒,又因事忙,便一直没有来探望沐笙,此时见弟弟明显憔悴的脸上痛楚犹在,不禁心中也自是一抽,不由的便伸出手轻轻将他按下:“歇着吧,不妨事。”

    沐笙觉出他语气中的温情,心底突然涌上一阵委屈,眼圈一红,忙将头转向床里,怕落了泪被他看见。

    沐青默默的坐下,强迫他将脸转回来,扯了衣袖给他擦脸上的泪,良久叹了口气,轻笑道:“就这么不愿意见到二哥。”

    沐笙胡乱的摇摇头,咬着唇抽噎着不说话。沐青坐正身子,微微皱眉道:“行了,把着劳什子收了去,整天哭鼻子,还想娶媳妇呢。”

    沐笙知道此时沐青并没有生气,便乍着胆子道:“谁说娶媳妇就不能哭了,眼泪便是留着给人哭的,不然老天造出眼泪来做什么。”

    “偏你最能狡辩。”沐青恨道:“就你嘴硬的毛病,就该好好给你治治。”

    沐笙扁扁嘴,将头埋近枕头里不说话。

    沐青拍拍他肩膀,他却只管不动。沐青便淡淡的道:“我知道,因为水娘的事,我在你心中必是成了一个打鸳鸯的恶人,但不管如何恨我,我还是不会后悔,且不说太太许不许这样身份的女人进门,单是水娘这个人,就不是你萧沐笙能要的。”

    沐笙抬头,不解的望着哥哥:“水娘虽是青楼女子,虽子烈了些,但为人狭义,心善又聪慧,除却她身份,哪里都是合意的,而我待她也是真心。”

    沐青摇头笑笑:“你待她是真心,她待你却未必,笙儿,你这几次去桃花溪,水娘可给你过好脸色?你是情令智昏,觉不出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沐笙想要反驳,却猛然想起那晚寇水之一身嫁衣,对自己冷嘲热讽,那双妩媚的丹凤双眸里,始终透着一种让他不甚明了的神色,他明明知道沐青说得哪里不对,但又无从辩解,当下只喃喃的道:“可是,我是掀了她盖头,同她喝了合卺酒的人。”

    沐青嗤笑:“当真你还小呢,人家设个计谋你便钻进去了,那不过是桃花溪招揽客人的噱头。”

    “不可能!”沐笙不相信的叫起来。

    沐青哼了一声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等你好了,我放你去,让你亲眼见见她是怎么同别人喝酒做新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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