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窄小的山洞外,五个人加上一只小狐狸,围坐在一团篝火前。

    火,是我在刘康的指导下用桑木和暴晒干的苔藓钻出来的;火上烤的兔子,是墨雪在林子里抓的。

    这顿饭真可谓来之不易。

    地震加上暴雨,干木柴自是不好找,山里的动物也或躲或逃,连鸟鸣都少有了。往日墨雪捕猎都很快,可这次去了好久才回来。而它回来时,我还在用肿胀的手掌搓树枝……

    当火星伴着青烟出现时,我几乎有跪拜神明的冲动。

    孩子们哭喊了大半天,此时反倒都静下来了。大家默默坐着,相对无言,只有兔子烤出的油水间或滴落火中,发出细小的噼啪声。

    ——我们找遍了附近山林,并没有发现幸存者。

    自然的力量是如此强大而无情,整整一个村落,一夜间就彻底消失了,深深埋在土石下面,甚至没有留下痕迹。

    简朴的村舍,待收的农田,善良的乡亲们……

    曾经的真实如今都成了回忆。

    我知道孩子们需要我的安慰,可任何言语在此刻都变得苍白无力——我来到这里不过半年光景,心中的悲痛就深沉如斯,我简直不敢去揣度失去家园和亲人的孩子们的心情。

    已经发生的一切不可挽回,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这几个孩子,让他们平安健康地长大,传续刘家村的生命之火。

    我相信,这是刘老爹和乡亲们共同的愿望。

    强打神,把烤好的兔子从火上取下来,撕下块分给孩子们。

    刘康沉默着接过一只兔腿,两个女孩儿也都伸手接了,唯独刘祝摇摇头,哑着嗓子说: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努力吃!”我把食物强塞进他手里:“一整天只靠几个果子,身体会受不了的。大家都吃,必须吃完!”

    孩子们听话地吃起来。

    我也咬了一口兔——没有调味料,质本身又比较柴,实在是不怎么好吃。但这时候没人有胃口,所以也不会有人抱怨。

    撕下一块想要喂墨雪,身边的小燕儿忽道:“先生,我来喂它吧,我年纪小,吃不下这么多。”

    春儿也忙把手里的兔递过来,道:“我也剩了一块儿,吃饱了。”

    “啊,我也有剩!”

    “我也有……”

    一只兔子五个人分,怎么可能会有富余呢?

    孩子们的懂事让我心疼……

    压下口不断翻涌的酸涩,我挤出一个笑容,扬扬手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觊觎我的墨雪是不是?就算是一样的东西它也喜欢我喂的!快吃快吃,你们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现在少吃一顿,将来就少长一寸!哪个想变成矮子,啊?”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最后刘康开口道:“先生自己呢?多的地方都给我们了……”

    本想说我手里这块儿脊骨才是最大的,但想到几个孩子都不好糊弄,于是话到嘴边立刻变成:

    “我是成年人嘛,和你们可不一样。个子我都长完了,多一顿少一顿本没差的。”

    ……

    从孩子们的眼神里,我知道这个解释不大受认同,便又拉上墨雪道:“捕猎高手在这里呢,我要真想吃还愁没有吗?我是心里有事,所以不太饿。”

    刘康露出了然的表情,问:“先生是在想以后怎么办吗?”

    “嗯……”

    ——我也确实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那先生有什么打算?”

    “目前有一个想法,想和你们商量一下。”我趁机哄道:“先吃饭吧,吃完我们再说。”

    吃过东西,天也开始暗下来。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墨雪抱着兔骨头,在我怀里喀吱喀吱地咬着。

    刘康和小燕儿分坐在我左右,刘祝和春儿坐在火堆的对面。火光一跳一跳的,把孩子们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我抚着墨雪的脊背,眼睛却依次扫过孩子们的脸。

    “我想带着你们去山外生活。”

    话音刚落,春儿就掉下了眼泪,抽泣着说:“义叔,我不想离开这里。”

    刘祝也猛的点头。

    我叹了口气,问刘康:

    “你呢?怎么想的?”

    刘康想了想,说:“房子和田地全没了,家里的东西也没了。山洞不是常住之地,可建房要夯基上梁,我都不曾见过,更不会做。且又没有斧头砍刀,木料也取不成。我寻思着,没有铺盖什物,没有粮食盐巴,十天半月还使得,日子长了就不行了。”

    “嗯。”

    到底是大了,想的和我差不多。

    我明白故土难离,可现实是不得不离。

    生产生活资料的缺失是一个重要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孩子们太小了——或许一群成年人可以披荆斩棘在山林里重建一个村落,但孩子们却需要更好的生存条件。他们应该受教育,在学习、劳动和与人交往的过程中社会化,而不是在深山里当野人。

    况且春儿和小燕儿是女孩子,她们会很快长大,会遇到我难以解决的心理、生理问题,我必须给她们寻找适合的成长环境。

    这些用心也许孩子们还不明白,但我懂,所以要我来抉择。

    抬手小燕儿的发顶,我问:“小燕儿是想走还是想留在这里?”

    本以为她年龄最小,子里的依赖又比较强,肯定是不想离开的。可出乎我的意料,小燕儿抹了一把眼泪,坚定地说:“我听先生的,先生说走我就走。而且康儿哥哥说得对,村子已经没有了,这里不是原来的家了。”

    三票对两票。

    春儿停止了哭泣,刘祝也低下了头,我知道他们已经动摇了。

    “祝儿,春儿,还有康儿和小燕儿,今天我做了这个决定,心里也挣扎难过,也割舍不下。我带你们走,只是想要谋个生路,并非要你们忘记这里的一切。这个山谷永远是你们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你们的。将来,等我们安顿下来,过上好日子了,我们随时可以再回来。”

    “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回来?”

    “嗯,等你们长大了,有能力了,即便是迁居回来也可以。”

    “可是……爹娘的尸骨……我们不收葬吗?”刘祝问。

    春儿红着眼睛啐道:“这是什么傻问题!你爹娘明明已经下葬了,是老天爷亲手葬的,和我爹我娘葬在一起。”

    “对。”我点头应道:“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的,让他们可以安息。”

    四个孩子都乖乖点头。

    去留的问题算是达成一致了,接下来的具体落实也是一大问题。最让人头疼的是,我们这些人谁也没有走过出山的路,只是像听故事一样听村里的长辈讲过那么一星半点儿。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翻山越岭可和现代的登山游览完全不同,那本是两个概念——我们现代的名山大川都被开发的差不多了,山上的道路修得宽阔平整不说,连那些小路也被探奇的游人踩得草木稀疏,一眼可以望出几百米。

    但这里的山完全是原始自然状态,就我的眼光看来,四面的山基本都长的差不多。而且山上也没有明显的路,到处都是密林野草,扎进林子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老实说,虽然我带孩子们离开的心很果断,但具体要怎么走,要走多久,我完全没有概念——我甚至怀疑自己能把孩子们安全地带到山外。

    然而即便如此,我们也必须走。我还必须表现的有成竹,否则孩子们会更加无助……

    为了他们的情绪,我要隐藏自己的情绪。

    心中的忧虑随着夜幕越来越深沉。

    孩子们都进山洞睡了,我抱着墨雪坐在洞口的火堆前,不时添上一把树枝,让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火种保留住。

    也许是要离开了,墨雪一直望着林子深处,显得那么安静乖巧。

    我它的小脑袋,轻声对它说:“墨雪,你想跟我走吗?我的家不在了,但你的家应该还在吧?我很矛盾,也很自私。我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让你回家的,可是我不想你离开,我想带你走。老爹已经不在了,我只剩下你了……”

    墨雪转过头看着我,把柔软的前爪轻轻搭在我的手臂上,温暖从那小小的垫儿传递给我,竟让我忍了良久的眼泪毫无预警地冲出眼眶。

    ——失去同伴的悲痛,对未知前路的茫然,肩上沉重的负担。

    “墨雪……”

    我抱着小狐狸,脸颊贴着它雪白的绒毛,柔和的触感似乎可以带给我无言的慰藉。

    其实墨雪应该不适合山外的生活。它漂亮的皮毛,娇小可爱的模样,都可能成为别人捕捉它的理由。而且,它是野生动物,即便再可爱再通人,但毕竟它不是人类。山外的人未必能容忍它的野,也许一个不留神,它就会惹出事端。我真的该放它走的,可是……

    “墨雪,不要离开我。”

    我失去的东西太多,多到不能再忍受新的分离。

    墨雪伸出湿滑的小舌头,飞快地舔去了我脸上的泪迹。它低声叫着,以一种很特别的声音,仿佛弓弦摩擦出的琴音,听在我耳中就像“嗯嗯”的应允声。

    “你答应了是吗?”

    两手卡着腋下把它抱到眼前。

    “墨雪,你也不想离开我对不对?”

    小家伙眯起黑亮的眼睛,像是笑起来一般。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原谅我的任,就当你是乐意陪伴我的;原谅我的自私,我会拼尽全力保护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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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墨雪又猎到了一只山**,加上我和孩子们采摘的野果,所有人饱餐了一顿。

    临行前,四个孩子都朝村子的方向跪拜磕头,辞别家人。我也深深鞠了三个躬,同刘老爹告别,同村子里的人们告别。

    带着些许离愁,我们转身上路,迎着渐渐高升的太阳,踏上那通往新生活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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