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寂把药箱轻轻摆在桌子上,然后坐在椅子上并不讲话。其他人看不寂这样,都面面相觑,以为他是在沉思,就不敢妄自打断。

    良久,直到大家的心里冒出诸多不安的猜测时,不寂终于抬起头,看了苏帛又看了看苏袖,一副犹豫的样子。

    苏帛心里一惊,嘴巴张了张,最终没能问出口。而苏袖则是眉头一皱,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她开口问道:“可是大哥他……不能医好?”

    “并不是。”不寂看他们明显地舒了一口,提醒道,“苏庄主的血样今晚还得让墨老检验一下才能下定论,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那……”风定尘看见不寂眼中的不忍,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慕情’里有大量的致幻成分,这是确定无疑的,所以苏庄主确实每当这个时候会产生幻觉,至于是怎样的致幻药物,要血样检验过后才能知道。”看大家明显对“致幻”这个现代词汇有些懵懂的样子,不寂又解释道,“致幻药,就是指那些食后能使人或动物产生幻觉的药物。具体地讲,就是指那些药物成分可能是某些植物或动物,因它的体内含有某种有毒成分,当人或动物吃下这类药物后,可导致神经或血中毒。中毒后的表现多种多样。比如有的神错乱,有的情绪变化无常,有的头脑中出现种种幻觉,常常把真的当成假的,把梦幻当成真实,从而做出许许多多不正常的行为来。”

    不寂缓了一口气,又道:“我刚才检查了一下苏庄主,发现他的瞳孔微微扩张,额头也有些发热,这应该是血压升高造成的,而且听他说不时伴有头痛。你们之前也说他常常脾气会很暴躁,伤人或是摔东西什么的,之后就会陷入昏迷,我想这是因为运动失调的关系,而后进入梦幻状态的这一现象,也是致幻物造成的。”不寂说到这里,将目光微微瞥向内室的方向,说道,“但是我又发现,苏庄主在变成孩童的这段时间里,神和思路都十分清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推断……他应该是回到了当年他7岁时的场景。”

    不寂扔下的这个无声炸弹,却在每人的心里发出巨大的响声,他们觉得震惊的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苏帛神情有些慌乱地问道:“那……那大哥他刚才说的那些……”

    “对,那些都是真的。”不寂直直地看着苏帛,看着他难以置信的样子,心中叹息,“那些可能就是苏庄主7岁以前的记忆,如果说他之后完全不记得了,那就是因为有些人一旦亲眼目睹自身能力不能承受的事情,潜意识里会让自己忘记,这在神学领域,俗称‘自我催眠’。”

    不寂看着苏帛明显有些恍惚的神情,直白道:“我知道你们也许有些难以接受,但作为医者,有关于病人所有的事情,我都必须如实地告诉你们。”不寂微微一顿,有些干涩地道,“我想你们家,当初是被灭门了…而苏庄主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躲避过灾害,但是他后来又不小心亲眼撞见了当时的场景……对于一个7岁的孩子,那些太过于沉重,所以……”

    “不可能!不可能的……”苏帛有些挣扎,又迫使着自己不要相信不寂的话,但他知道不寂不会无缘无故骗他们,所以他有些恍惚而呢喃地说道,“师傅他……他说大哥发了烧,才把以前的事情忘记了,还说爹和娘,只是不要我们了……我和袖儿跟娘从街上回去的时候,发现家里已经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然后师傅抱着满身是血的大哥从火场里走出来……”

    苏帛瘫坐在椅子上,失神地回忆道:“我那时只有4岁,只知道师傅说什么都是对的……现在想想,似乎很多都是不合理的,就像……就像师傅总是在我们的面前诋毁我们的爹,总是在喝了酒以后喊着要杀了‘那对狗男女’,并且打骂我们,那时我以为只是因为师傅心情不好才那样的……因为,第二天师傅醒来,又是对我们和颜悦色的,好像前一天晚上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我们三个都是师傅一人拉扯大的,他教会我们许多东西,渐渐地也不打我们了,只是他常常失神地看着远方,有时候看到我们,好像眼里有愧疚,有慈爱,有怨气,有许多意味不明的东西……后来师傅过世了,他才一直拉着大哥的手说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现在想来,是师傅一直在忏悔吧……可是,可是……”

    苏帛神情痛苦而压抑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低喊道:“他杀了爹和娘,但他又是师傅,是他把我们养大的……这让我怎么恨……”

    不寂与风定尘对视了一眼,均发现双方眼里的痛惜和无奈。不寂暗暗叹了一口气,不是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看着地上一圈圈晕开的水滴,不寂感怀,世上众多的无奈,都不过是命运给你开的一次玩笑而已……

    “二哥……”一直僵硬在那里的苏袖,慢慢地在苏帛的椅子边跪下,抱住苏帛哽咽地说道,“这些我都不知道,对不起,让你和大哥承受了那么多……对不起,对不起……”

    “我和大哥心里一直都是有疑问的,只是我们不敢相信而已……”苏帛看苏袖泪流满面的样子,与平时那个果决的女子判若两人,心中就一抽一抽地疼痛,他深吸一口气,边擦着苏袖的眼泪,边让自己平静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道,“袖儿那时才不过两岁,什么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怪你呢……”

    “二哥……”苏袖泪眼朦胧地将头枕在苏帛的腿上,眼中的泪又默默地流了出来。

    大家看着苏帛和苏袖的模样,又想到里屋那个神志不清的苏锦,心中感叹世事的无常。一时间,都沉默着说不出话来。而墨老则是看过太多的悲欢离合,也看过太多的恩怨情仇,虽然对苏家三兄妹的遭遇很是惋惜,但还是理智得没有忘记正经的事,他看着大家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就开口道:“逝者已矣,再大的仇恨也都该烟消云散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活着的人。”

    不寂被墨老这样一说,也清醒了许多,他站起来刚想说话,就觉眼前一黑,紧接着就感到一阵晕眩,险些跌倒。一直站在不寂身边的风定尘,眼疾手快地将险些倒下的不寂揽进怀里,焦急地问:“怎么了?”

    几人因为不寂的关系,暂时收起悲痛的神情,纷纷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不寂。墨老拉过不寂细瘦的手腕一号脉,着胡子说道:“睡眠不足,休息不够,这才导致气血不足。不寂身体一直不好,这次是我疏忽了。”

    想到不寂连赶了几天的路,不仅睡的不好也吃的不好,到了山庄还没有休息,就跑来医治他们的大哥,苏帛和苏袖都歉疚地看着不寂。

    “抱歉,因为我们大哥的事,让你……”苏帛的话还未说完,就见不寂朝他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

    等缓过一口气,也不再觉得晕眩了,不寂这才退出风定尘的怀抱,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对苏帛他们两兄妹说道:“我的身体一直比较不好,这不关你们的事,而且事有轻重缓急,刚才是我太急进了,这怎么能怪你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医好苏庄主,倒时,我可要连本带利地向你们讨要报酬的。”

    看着不寂苍白的脸上一抹淡淡的笑容,以及眼中的善意,苏帛和苏袖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感激地笑笑。苏袖拉着苏帛站了起来,朝不寂深深鞠了一躬,诚恳道:“谢谢你!”

    不寂看他们这样,有些无措地忙摇手道:“你们不必这样的。”看他们依旧那般,而其他人也不见阻拦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等真的医好苏庄主,你们再谢也不迟的。”然后他看苏帛他们一副理所当然的信任表情,就颇有些赌气地说道,“你们也太信任我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风定尘看着不寂有些孩子气的模样,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见不寂瞪了他一眼,更是开怀地揽住不寂的肩膀,邪肆地笑道:“不寂这样,是在害羞吗?”

    大家看不寂一副被说中而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都纷纷笑出了声,苏帛和苏袖两人也暂时抛开那些不愉快,微微地翘起了嘴角。

    不寂搔了搔脸,心想,这回倒是娱乐了大众。看了一眼苏帛和苏袖不再沉痛的样子,心中感叹,算了,能让他们不再想着那些事,也算是做了好事,娱乐便娱乐吧。

    “好了好了,我和不寂今天就住同一间,还有一些事情要商量,你们剩下的都回各自的房间休息吧,明天一早起来还要帮忙的。”墨老笑够了,就拿出狂医的气势说道。

    苏帛和苏袖他们自然是同意的,风定尘也无话可反驳,反观九儿,则是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撅着嘴对墨老说道:“公子和你睡,那谁来照顾他啊?”

    墨老看九儿的样子,就指着他的嘴巴说道:“看,都能挂油瓶了,分明还是个孩子嘛,到底是你照顾你家公子,还是你家公子照顾你啊?”

    九儿一听,当即就气得跳脚:“你,你,你个老顽固,我家公子都没说什么呢!不行,我不放心,我要和你们一起住!”

    “一间房只有一张床,你打算睡地上吗?”墨老着胡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你倚老卖老!”九儿怒气冲冲地说道,“睡地上就睡地上!”

    不寂看着两人又杠起来的样子,叹气抚额。风定尘见不寂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好笑地低头看着不寂:“这两个人让你很不省心吧,不如和我一起睡?”

    “你凑什么热闹啊。”不寂淡淡看了一眼风定尘,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里。他走到九儿跟前,如往日那样,着他的头,对他说道:“今晚我和墨老要讨论一下病情,还要研究出一套治疗的方案,明天有很多事情要九儿帮忙,九儿今晚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就来帮我,好吗?”

    轻轻柔柔的语气,像是催眠一般,令听者宛若身置软绵绵的云层一般,飘飘然地找不到方向。莫说对不寂向来言听计从的九儿,就是身边的几个大男子,听了不寂的话,也都忍不住要点头答应了才好。

    “嗯。”果然见九儿乖巧地点头,“那公子也早点睡啊。”

    “嗯,我会的。”不寂应了一声,然后对苏帛说道,“麻烦苏公子让人带九儿去休息。”

    “云上太客气了,和定尘一样叫我苏帛就好。”苏帛见不寂点头,又道,“我带你们回房去吧,哦,还有,虽然万象山庄的药房不比皇的,倒也是品种十分齐全,云上和墨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吩咐好了。”

    “这是自然。”不寂点点头,然后便拉着九儿的手,跟着苏帛他们走出苏锦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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