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她骗他。但他的确对她没有感觉,他连和她拥抱都觉得尴尬,他不知道他们之间还能做什么。而小秋晗——那就是他的女儿,从他听到她第一声哭声起,从他见到照片上皱巴巴的笑容,那就是他的女儿。他疼她,爱护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谁可以是她的老汉。他愁的不是她的生世,而是如何赚钱继续替她治病。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分明一点都睡不着。然而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娃儿的老汉——他的女儿正在一墙之隔的病房里受苦,他得一大早起来,去拿她的报告,然后开车挣钱,为她赚医药费——就立马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沉寂到无尽的黑暗里去。

    他希望梦里有一尊小巧低矮的古庙,有一双冰冷却温柔的手抚摸他的头颅,安抚他的痛苦与悲哀。即使这十年来,他从不曾梦到过。

    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吹来,打着旋儿吹过他的发梢,再从走廊的另一头出去。吹过迢迢千里的河流山川,落在半山小巧精致的山神庙顶。

    懒洋洋坐在庙顶上的神仙打了个哈欠,将两只指头上夹着的一根香烟凑近嘴边,学着白日里的游客,装模作样地吸了一口。

    然后马上被呛得咔咔直咳,连背都弓了起来。

    狼狈地直腰坐起,拍掉身上的烟灰,他看向怀里蜷着一只黑毛大兔子——这畜生放着温暖的洞不去睡,非跳到他这里凑热闹——觉得自己分明从那两只褐色眼睛里看到了鄙夷。

    山神狠狠揉巴它的长耳朵,理直气壮地,“怎么?我不会,学一学还不行么!”

    他弹弹手指让那根烟化了灰烬随风散了,又招了招手,祭坛上一只苹果顿时化在他手里,咬了一口,一边继续揉巴着兔子耳朵一边叹息道,“小畜生,你饿不饿?”

    吃饱了兔儿草的大兔子摆摆耳朵,懒得理他。

    “我还真有点饿,”山神自顾自地揉着它软软的毛说,“今年没糖吃。”

    他神色平静而淡漠,那是个数百年孤独岁月所沉淀出的寂寥姿态,他轻声说,“不知道明年有不……”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扯扯兔子耳朵,想起那个分龙须糖给他吃、跟她老汉一样傻呆呆的小宝宝,满眼都是温和的笑意。不知道那小闺女儿,长成什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跟乃们说了大河不渣。。。。

    下一章喜相逢搞基了。。。

    15、15

    一大早大河接了个电话,他三舅在那边咳了几声,问他,娃儿的手术怎样?

    大河讲述了一下状况,他三舅又关心了几句,叹着气跟他说,“瓜娃子!”

    “修个球的房子!你舅妈说的话,都是放屁!你冒听,也冒管!”他三舅说,“她就是个瓜婆娘,老子跟她几十年,都习惯老!老子能干啥子?两个娃儿的妈,老子能一刀儿把她剁老?”

    他三舅又数落了婆娘几句,叹着气跟他说,大意是他小时候也没从家里得到过什么好处,这么些年在外打工,贴济了家里不少,家里已经够对不起他了。他三舅这大半年犯病卧床,一直就没怎么出门,前几天才得知婆娘占了人家的地和拆迁款,火冒三丈——他当年当着老村支书和村人的面信誓旦旦,不占侄儿的便宜,不图他家的地和房,现在婆娘这样,不给他脸上糊牛粪么?

    他三舅将那笔款子退了一大部分给大河,剩下一些数目,是家里给他三舅看病已经花掉的——他三舅说,现在的确拿不出钱,等他弟弟以后工作了,一定还他。

    大河收到那笔款子,加上东拼西凑,终于给女儿做了第二次手术。这次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不错。秀秀她妈成天乐得合不拢嘴,逗着日益活泼起来的小孙女儿叫外婆——小丫头因为常年病着,连学说话也比旁的娃儿慢些。大河接连几月劳心劳力,累出一嘴火泡,满脸枯黄,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对着女儿憨憨傻笑,拿他粗粗的手指去戳女儿的小肉脸。那天正逗着好玩,突然小丫头含着指头口水滴答地,“把……把!”

    大河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秀秀比他早几天得了句“麻麻”,此时站在大河旁边,头发凌乱,一脸倦容,然而跟大河一样,满眼都是幸福的笑意。天下父母心,在娃儿呀呀学语的这一刹那,都没有什么区别。

    她自从那日跟大河发过疯之后,再未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每日小俩口在医院见面,仍是以往那样交流甚少,各自闷头做事,一切如常,并且谁都没提过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但是她时常的精神恍惚,无事的时候,就偏着头看着墙角,旁人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不久之后医生宣告小秋晗可以出院,一家人欢天喜地,秀秀和大河各自请了假,陪小秋晗与秀秀她妈回乡下。

    火车开回了省城,一家四口背着行李在公交站台等去县城的巴士,秀秀她妈抱着娃儿,小俩口一边一个,牵着小秋晗的小手往上提,教她虫虫飞,虫虫飞。突然就听见尖锐的车轮摩擦声与近旁行人的尖叫。

    “哧——嚓——!”

    大河最后的记忆是车身碾倒站牌的嘎吱声,他看见了女儿的脸,咧着嘴望着自己被举高的小手,那样欢喜的笑,完全不知道周遭发生着什么。

    而后他陡然浑身剧痛,凌空飞了出去!

    ……

    那一年的夏天热得闷人,山里顿时成了清凉的好去处,来游玩和在山脚下农家乐里常住的游客络绎不绝,为了营造出山花烂漫的美好气氛,村支书——现在已经是大晗山景区负责人了——特意让人在山神庙周围种了许多芍药,大朵的鲜花成片地怒放,鲜艳的红色倒是与山神像头顶上那张添了金丝边的红布相映成趣。

    红布是景区负责人找人订做的,还去县城里另一座香火旺盛的和尚庙里找师父开了光——也不知道和尚给神仙开哪门子光。山神的脑袋也请工匠师傅来补了回去,头和身体的材料不一致,是瓷白色的脑袋,丰面阔鼻,长长耳朵和宽厚的下唇——工匠师傅不清楚典故,这是照的释迦摩尼的面像。

    山神就在那烂漫山花中怡然自得地倚坐庙顶,等着四方游客朝拜。游人一般是在他这一站稍做停留,烧个香,休息一阵,接着朝山顶攀登。女人们忙着哄娃儿喝水吃水果,男人们三两聚集,抽一根烟,聊一聊家事国事。有的忘记了在山下买香,便顺道多插两根烟在香坛里,算是敬了神仙。外边大部分山林景区禁烟,然而这里地方小且偏僻,没什么环保意识,也没人管,游人们便乐得轻松。

    山神也乐得轻松,两根指头夹着烟,他学着别人皱着眉头抽上一口,再画了圈吐出来。看着完美的烟圈袅袅上升,他对于自己迅猛的学习能力十分骄傲自满。

    还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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