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肃希望能趁着他还小,多多潜移默化一下,免得将来长大,真成了个酒色财气样样皆通,聪明绝顶却打死不上朝,把大好江山葬送了的昏君。

    他太低估自己的影响力了。

    朱翊钧虽然身为裕王世子,府中也就他这么一根独苗,可王府的规矩摆在那里,实际上除了晨起请安,寻常一天都不怎么见得到父母,从前是冯保常伴着他,但冯保毕竟是内宦,行事都要毕恭毕敬,相比之下,赵肃则少了不少顾忌,而小屁孩也俨然渐渐将他当成亲近的人。

    认认真真地听完这个有点枯燥的故事,赵肃还在懊恼自己讲得不大有趣,只怕小孩儿听不进去,便见朱翊钧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问:“他为什么要杀哥哥和弟弟?”

    赵肃没想到他关注的重点是这个,愣了一下,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不是世子老师,却在这种敏感的地方讲敏感的故事,幸而此刻四下无人。

    认真地斟酌了词汇,才道:“因为他的兄弟要杀他。”

    “为什么他的兄弟要杀他?”朱翊钧打破沙锅问到底。

    赵肃叹了口气:“因为他功劳太大,有他在,他的兄弟就不可能当皇帝。”

    朱翊钧低头想了想,又问:“那他是个好皇帝吗?”

    “是。”

    “好皇帝都要杀哥哥和弟弟吗?”

    “不是。”赵肃淡淡道,“一个皇帝是不是好皇帝,不在于他杀了什么人,而在于他为天下做了多少事。”

    朱翊钧似懂非懂,他再聪明,充其量也只能把赵肃的话先记下来,至于理解,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可因为赵肃的神情是如此认真严肃,他也不由怔怔看着,然后蹭了蹭那温暖的怀抱,记下了这句话。

    一直到许多年后,他每逢思念这个人,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两人相处时的情景,以致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肃肃……”

    “嗯?”

    “那皇爷爷是个好皇帝吗?”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肃默然。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嘉靖当然不是个好皇帝。他杖杀大臣,疑杀宫妃,热衷炼丹,自私自利,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照理说在这样的皇帝手下,百姓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造反起义那是迟早的事情,可偏偏还有那么一群能臣干吏帮他守着江山,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时代。

    但这些事情,大伙心里头想想也就罢了,自己又不是不想活了,怎么也不能说皇帝是昏君,可要夸夸皇帝吧,他又昧不下这个良心。

    于是,只好沉默。

    两人大眼瞪小眼,小屁孩澄澈的眼睛里仿佛还能看到赵肃的倒影。

    “这个问题,等你长大就知道了。”赵肃酝酿半晌,只好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小屁孩当然很不满意,搂着赵肃的脖子开始撒娇:“我不要长大,长大你就抱不动我了!”

    赵肃想象着自己抱着一个成年朱翊钧的模样,不由嘴角微抽。

    “你长大我当然抱不动你了,就算抱得动,别人也会取笑你的。”

    “所以我不长大了!”朱翊钧得意洋洋地宣布,好像他这么一说,就真长不大了。

    “你不想长大娶媳妇了?”赵肃逗他。

    朱翊钧不答,反而很严肃地趴在他耳边边:“我偷偷告诉你喔……”

    “??”赵肃不疑有他。

    朱翊钧捏着鼻子怪腔怪调:“你这个小妖精,想榨干本王吗,本王迟早被你弄死……唔!”

    冷不防嘴巴被捂住,他呜呜地叫,瞪赵肃。

    赵肃面容抽搐,几乎抓狂:“你从哪学来的?”

    朱翊钧挣扎着要掰开他的手,他又警告了一下:“不许再学。”

    见对方点头,这才松手。

    小屁孩忿忿不平:“那不是我学的,是我路过父王书房,偷偷听见的,冯大伴说不许和别人说,可肃肃不是别人,我只和你说的!”

    您可真看得起我。“冯大伴说得对,你谁都不能说,听到了也要忘记它。”

    赵肃觉得自己迟早要被他吓死,居然把裕王在闺房里对姬妾说的情话也学来,还把语气学了个七八成像。

    “所以我才不要娶媳妇,女人都是妖精,除了我娘!”朱翊钧理直气壮。

    “只怕你长大就由不得你了。”

    “肃肃有媳妇儿了吗?”

    “还没,怎么了?”赵肃翻着桌上的简笔画,寻思着再给他讲个什么故事。

    “那我勉为其难,娶你当媳妇儿好了。”小屁孩一副你要谢主隆恩的表情,动作却完全相反,毫无形象地赖在他身上,和树袋熊没什么两样。

    “我还真谢谢你了,还会用勉为其难这样的字眼,长进了不少。”赵肃无可奈何,捏捏他的脸颊。

    “少雍!少雍!”

    这头两人闹得正欢,那边冯保急匆匆走过来。

    “哎哟少雍,你和小世子躲这里来了,害得我好找,今儿个会试成绩放榜了,你没去看?”

    赵肃笑笑:“我托朋友帮我看了,这不是小世子想找我嘛。”

    其实是自己懒得去看,反正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落榜,干脆就收拾行囊回长乐继续自己的小本生意,指不定哪天还能成为巨贾,这几十年间对待商人的态度已经大为不同,要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不一定得走仕途。

    “哟,还宠辱不惊,”冯保笑容可掬,“这厢给你贺喜了,名列第四,这回可是高中了!”

    赵肃啊了一声,有点意外。

    其实并不奇怪,虽然高拱更喜欢论调激昂的行文风格,但赵肃的四平八稳,中规中矩,反倒在其他考官那里得了个不错的分数,最后综合起来,排在第四名,进殿试当然是没问题的,就是在考生中,这个名次也足以傲视众人了。

    “如此一来,高师傅、陈师傅反倒成了你的座师,这可真是一桩佳话了!”冯保还在朝他拱手道贺。

    座师与门生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比父子还要亲密的关系,父子之间政治理念不同,历朝历代比比皆是,可一旦成了师生关系,如果你背叛老师,则会为人不齿,连带着仕途也会大受影响。

    可赵肃的老师是戴公望,戴公望是王学门人,徐阶也是王学门人,照理说,他和徐阶应该更亲近一些。

    现在对于徐阶和裕王府来说,大家共同的敌人都是严嵩父子,自然是同心协力,合作无间,可赵肃知道,在不久之后,当严嵩父子倒台,高拱入阁,他与徐阶的矛盾会渐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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