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点缝穷的活儿,就是给贫困人家的单身汉啦,家中没有女人做针线的啦,缝补些衣物之类。有时候也攒些破布片,缝缀成方方正正的厚抹布,卖给工厂换几个铜板。入冬了,活计稍多一点,竹青的姐姐已经出阁,妹妹还小,都帮不上忙,董妈妈正忙得不可开交,可巧樱草来了。她正是个针线上的好手艺,二话不说就坐到炕头上开始帮手,一上午缝了一大叠子抹布。董妈妈喜欢得夸个不停。

    “竹青不在家呀?”

    “去郝老板家了。你师父帮他荐的,听说是架子花脸最好的角儿,最近在教竹青几出新戏。我也不太懂,就看着竹青乐得呀,梦里都笑出声儿。”董妈妈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模样和竹青一式一样,日子过得如此贫苦,脸上也始终带着笑。

    玄青说明了来意,呈上师父的钱,董妈妈连声谢着收了,留他坐下来喝口茶。玄青哪有心思喝她家的茶,但是既然樱草在这里,也就勉强挤在炕边坐下。他跟这位小师妹,坐到一起的机会不多。不是他不想亲近她,她那么美,那么活泼可爱,谁不想亲近她?但是,就好像他的身边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着他与樱草,让他俩始终不大熟络。

    “玄青哥,你在哪里住呢?从没听你提起。”樱草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好奇地问。

    炕太窄了。坐远了不得劲,坐得太近了,容易被樱草手里的针戳着。玄青侧了侧身子,努力坐得自在些,答道:

    “储子营。”

    “你表叔家?伯父伯母经常来看你吗?”

    “不常。来一次京城太难了。”

    “那接他们来一起住呗。”

    玄青笑了笑:“哪有那么容易啊。等我将来成了角儿,起一座大院儿,把爹娘都接来一起住倒成,现在连我自己还没处挤着呢。”

    “怎样才算成角儿呢?”

    提到这个话题,玄青有点动容了:“就是像师父那样呗,唱得好,台下的爷们儿爱听,挣得多,到哪儿都有人捧着。现在大伙儿常说的‘三大贤’:余三爷,梅大爷,杨大爷,那都是神一样的人物,梨园行谁不想成为他们啊。”

    “他们好在哪里?”

    “嗨,一戳一站,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你得看了才知道。”

    “你现在还不算角儿么?”

    “哪能,我要是自己敢称角儿,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为啥,你唱得还不够好么?”樱草抬起头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一闪,黑眼睛中释放出来的光亮,让玄青马上躲开了视线。他牵牵嘴角:“我比……我还年轻,日子还长着。你以后来看我的戏吧。”

    “听说广盛楼不让女子看戏。”

    “现在能看了。社里都有坤旦了呢。”

    “戏好看么?讲的全是成百上千年的老故事吧。小时候看你们练功是挺好玩的,但是现在……要是真坐到戏园子里,不知道会不会闷得睡过去!”

    “不会的,热闹着呢。下星期天的日场,我的大轴,《八大锤》,可是一出好戏,你来看吧。”

    玄青对这出戏,相当有信心。《八大锤》王佐,多少老生名家赖以傍身的大活儿,余三爷、马三爷都唱得红火,满大街人人跟着哼“听谯楼打初更玉兔东上……”玄青也是经过师父教了大半年才贴,精良得很。咳,人家马三爷,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技艺能差多少呢,红成那样!自己只要有机会,也保准能让座儿上好好地震一震。嗯,让这位骄傲得像仙女一样的小师妹,好好地震一震……

    樱草的注意力还是在针线上,边缝边问着:

    “大轴就是最后一出吧,最有份儿的是吗,八大锤是什么?”

    “岳飞的故事你听过吧?就是他的部下王佐去说服金将陆文龙归宋的那段。我去王佐,天青去陆文龙,竹青去金兀术。”

    “你使锤?”

    “不是,我是文官。”

    “那天青哥使锤。”

    “也不是,他使双枪。”

    “那竹青哥使锤。”

    “也不是,他使大枪。是四个宋将使锤,每人使俩,加一起八个。”

    樱草听晕了:“这是什么名堂啊,这个戏名,跟三个主角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去看了就明白了。去吧,我师父也是名满京师的大角儿,你也算是在他家长大的,连一出戏都不去看,说出来太让我师父没面子。”玄青很懂得说话的艺术。

    樱草放下了针线,目光越过玄青,看到屋子外头的阳光里去。她倒不觉得自己不看戏会让师父没面子,但是有一个人,曾经热切地说过,希望她去看戏呀。当她对戏表示没兴趣、不喜欢,那人的脸上,从未有过地晴转多云,眼睛里全是伤心,失望,简直比说不喜欢他还要让他郁闷。戏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他用那样的热爱守护着,将自己的全部身心,无怨无悔地投入在里头呢?他说得对:你没去看,就不会懂呀。

    樱草用力点点头:

    “好,我去看戏,我下星期去看《八大锤》!”

    “来吧,你会喜欢的。”玄青笑咪咪地放下茶碗。这茶碗在他手里转了许久,里头的茶,一口都没有动。

    ☆、第七章  八大锤

    尽管冬日寒风呼啸,路上行人都缩着脖子,但在有戏的日子里,肉市街总是一样的繁华。街口牌楼上的三个盘花大字:“广盛楼”,昭示着这条街的灵魂所在。樱草自四岁起生活在白喜祥家,耳濡目染的早就听熟了这个名号,真正身临其境却是第一次,看什么都新鲜。她穿一身不引人注目的墨蓝棉袍,雪白的长围巾裹住头脸,夹杂在川流不息的男女看客里,跟门口卖座的爷们儿讨价还价:

    “我想坐楼下,离戏台近一点。”

    “女客只能坐楼上。”

    “楼上太远了。台上那都是我师哥,我想看清楚些。”

    卖座的咧嘴笑了:“您呐,多担待,这是规矩。”

    樱草愤愤地嘀咕:“还寻思着我爹不开明,闹了归齐,这戏园子更封建!”

    “哟,这怎么话说的,换成前些年,女客还不让进呢。”

    “那我要楼上靠中间的,前边一点的座儿。”

    “靠中间的那都是包厢,包给各大饭庄的,您得去吃饭才能订。两边儿的前面座位呢,也早给有钱人家太太小姐包去了。”

    “那,那我到底能坐哪儿啊?”

    卖座的拎出两张油印的小纸条儿:“就剩旮旯里这俩座儿了,挑一个吧您。”

    樱草委屈地瞧了瞧纸条儿上的号码:“这得踮脚儿看哪!”

    “有座儿就不错啦。”卖座的自得地指指院子门口的花牌:“瞧见没,今儿的大轴有靳天青,要不是天儿实在太冷,您这时候来,连挂票都捞不着呢!”

    真是一场大满堂的戏。樱草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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