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自己胸口,仰起头,提起全身气力,向着茫茫天空喊道:

    “樱草!”

    “樱草!”

    “樱草——!”

    ☆、第十三章  射七郎

    “师哥,我娘让我捎给你的。”

    “谢谢伯母。”

    “你不打开看看是什么?”竹青拍打着坐在衣箱上发呆的天青:“快打开,吃了!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

    天青打开盒子,原来是自家蒸的团圆饼,上面还精心地用大料盖了一朵小红花。

    “中秋了啊。”

    “是啊,你才知道啊,你都过傻啦!戏散了这些时候了,还坐这儿干什么?今晚吉祥戏院梅大爷的《嫦娥奔月》,走,我请你看。”

    “我不去。”

    “不行,叫你去你就去!嗯哼!随孤来呀——”

    中秋真的到了,这是北平最美的季节呢。不冷不热,无风无沙,黄色的琉璃瓦,红色的院墙,青色的屋顶,绿色的树,白色的云,蓝色的天,全都鲜亮,分明,一尘不染。各色瓜果挤挤挨挨地上市了:黄绿的鸭梨,青红的“虎拉车”,紫黄的李子,绯红的沙果,随便哪个果品店,都摆得一幅画一般。街头巷尾,还到处叫卖着鸡冠花,九节藕,莲瓣西瓜,毛豆枝子,是拜月用的祭品。

    “师哥,瞧这家的月亮码儿,画得好不好?”竹青打小儿就喜欢这些玩意儿,怎么看也看不够,他拎起摊子上的月亮码儿,咧着嘴细细地瞧:平展的纸屏,金碧辉煌的藻彩,上头画着月神和玉兔,大名唤作太阴星君和长耳定光仙……

    天青跟着瞥了一眼:“你买这个?‘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啊。’”

    “喜欢啊,看看不成啊。我买个兔儿爷送你吧,瞧你这些日子整天丘着,跟摆兔儿爷似的。”

    天青没跟他斗口,只是呆呆站在那里,陪他一起看兔儿爷。早前的兔儿爷,也不过就是个胳膊会动的泥兔子,现在的兔儿爷可精致了,小的两三寸,大的快一人高,胶泥彩绘,精制成戏里的扮相,穿蟒扎靠,上翎挂尾,骑着狮虎鹤鹿,威风凛凛地摆在一排排高架上。竹青一只只细看着:“瞧瞧瞧,这个是《丁甲山》的戏出,这个是《盗魂铃》,呦,这个是《战马超》呢,马超和张飞,像不像你和我?”

    天青恍然想起一点旧事,怔怔地说:“小时候听玄青师哥说,这些东西,都是拿伶人当玩意儿,不把唱戏的放在眼里。我当时还觉得他想太多,现在看来……也有些道理。”

    “有什么道理啊,”竹青指着架子另一边:“这儿还有种田的,卖菜的,锔缸的,剃头的,这还有官老爷呢,全都没放在眼里?自个儿心里头要是要存了这个想儿,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搁我说啊,玄青师哥他就是一直都想得太多。”

    “别的我不知道,瞧不起伶人,这是真的。”

    竹青扯起他的手:“走走走,你就快比玄青师哥还心思重了。”

    吉祥戏院到了,里里外外,人山人海。天青和竹青自身也是伶人,但也常常专门到各大戏院看名角儿们的拿手戏,增长见识,提高技艺,用白喜祥的话讲:“多看好角儿的戏,躺炕上都长功。”今晚大轴是梅老板《嫦娥奔月》,最红火的中秋应节戏,梅老板以精美的古装头、古装裙登场,唱念做打,均经特别设计,歌舞曼妙,每个细节都华美醉人。

    “……碧玉阶前莲步移,水晶帘下看端的:

    人间夫妇多和美,鲜瓜脂酒庆佳期。

    一家儿对饮谈衷曲,一家儿携手步迟迟。

    一家并坐秋闱里,一家同入绣罗帷。

    想嫦娥独坐寒宫里,清清冷冷有谁知?”

    竹青跟着满座高喝:“好!”回头瞄一眼天青,只见他怔怔望着台上,眼中全是伤痛,倒比在广盛楼呆坐时候更难过三分。戏散了,回家路上,竹青没口子地大赞梅老板的过人技艺,天青也一直默默地不搭话。竹青说了半天,自觉无趣,终于叹了口气:

    “师哥,樱草一走,你变了一个人似的。”

    天青一言不发。

    “她是被家里关起来了么?我帮你想个法子,把她搭救出来,你俩一起远走高飞了算了。那时候他家两个下人逃走,咱们不是办得挺好的。”

    天青终于开口:“她就快嫁人了。”

    “怎么会呢?她肯定要嫁给你的呀。”

    天青心中一震,转头看了竹青一眼。竹青手里卷弄着戏票,做出一副不在意的神情:

    “谁都能看出来呀。她从小一直就是对你最好,听你的,信你的,什么事儿都愿意找你商量。她来广盛楼看戏,专挑你的戏看。你出了事,她比谁都急。她看你的眼神儿,都跟看我们不一样……我也喜欢她,可是我没辙呀。打开始我就知道,你俩是命中注定要在一块儿。”竹青又恢复了惯常的嘻笑:“你啊,别瞎猜,直接把她从府里抢出来娶了,才合她的心意。”

    天青半晌没有说话。走了好一段路,才说:“原本我也以为,准定能在一块儿。但是她爹爹坚决不允,她想必是受了很大委屈,不得不依从。她亲口告诉我,就要嫁人了,叫我忘了她。那边是他们的世交,在天津,腊月里过门。”

    “啊?”竹青急了:“难怪你这阵子丢了魂似的。那,那怎么办啊,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了别人?”

    天青心里,仿佛突然间又被尖刀贯穿,一下,两下,始终没有愈合的伤口,又是鲜血淋漓。他望着晴朗的秋日天穹,蓝得透明,纯净中带点凄凉,一丝风都没有,没有云,也没有鸽子飞。

    他艰难开口:

    “只要她……放得下……”

    ☆、第十三章  射七郎

    “二爷,天青可有点不成话,好么夭儿的居然回戏,被我顶回去了。您严管着他点儿。”

    白喜祥困惑地瞧着前来告状的崔福水:“回戏?回哪出戏?”

    “我排《红鬃烈马》,把《别窑》的薛平贵号给他,他想回了不唱,问我能不能换出别的。我说这出是在你自己单子里的,既然会,就得唱,凭什么说不想唱就不唱,戏是随便回得的?他半晌不出声儿,后来,给我好大面子似的,说他唱。二爷,您说他成话么?原本瞧着还不错的小子,这刚刚戳住了,就摆谱儿?”

    白喜祥忧心不已:

    “这孩子,最近……且得煎熬一阵子呢。只愿别抛荒了正业。别看十几年的功在身上,真要还给我了,也就那么一闪念的事儿。跟他提点多少次,他干应着,也没见有缓儿,真教人着急。”

    《红鬃烈马》,足足要唱三天的连台本戏,打从王宝钏在相府花园初遇叫花郎薛平贵的《花园赠金》开始,一直到薛平贵称帝的《回龙阁》,连续十几出,讲述王宝钏和薛平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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