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鼓囊囊的,眼角眉梢都是满足。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母亲,哥哥,臭豆腐。他人生的全部,都没有了。

    ☆、相许

    第四十三章:相许

    他一个人在大街上流荡,身上的衣服半个月没有换过,漂漂亮亮的小衣服上裹着一层泥灰。风餐露宿,食不果腹。他嵌小玉片的帽子被他搁在地上,上面的小玉片已经碎的没有了,帽子里面稀稀落落的搁着几枚沾着油污的铜钱。

    他是看到其它脏兮兮的孩子这样才学他们。他不会打架,不会骂人,连讨饭也学的不好。本地的小乞丐们嫌他抢了他们的生意,虽不至于欺凌侮辱随意谩骂,但也没人管他。

    晚上赵谐成只能随便找个屋檐,或者是什么荒宅破庙,没有被子,没有褥子,也没有枕头,只是屈着身子,脑袋枕着半块砖头眠在一大堆还算松软的杂草上。

    赵谐成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苦楚?他睡不惯,夜半出来坐在破庙的石阶上发呆。没有蜡烛,好在皓月当空,并非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孤身独坐,抱膝月下影伴身,而今也只有这副影子能始终伴着他对他不离不弃了。

    母亲要他跟哥哥一起去找父亲,哥哥已然死了。京城,山高水长,路途艰险。他不过五尺幼童,只身前往京城,谈何容易?

    赵谐成流浪了好久,几次都差点活不下去。他开始放弃去京城找父亲,试图融入那群跟他一样,始终脏兮兮,衣衫褴褛的乞丐队伍。什么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全都跟他没有关系了。他这辈子,就只能这个样子了。

    后来是入了秋,一场大雨下了一夜,赵谐成却病了一旬。食不饱,穿不暖,没有大夫,没有药。只是几个小乞丐拿着一床破烂的棉絮裹着他。已经濒临绝境,生死不过片刻之间。

    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救他离开。她朝他伸出手,一双素白如玉的柔荑覆到他脏兮兮的脸颊上。赵谐成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饭了,身量轻的夸张,简直不像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她很轻松的抱他起来,揽在怀里离开。

    赵谐成烧的迷迷糊糊,只觉怀抱温暖,竟像是母亲回到了他身边。赵谐成靠在她胸口朝她的衣襟上蹭了蹭,粉嫩的领口一片污渍。赵谐成不知道,又迷迷糊糊说起了梦话:“娘。娘… …”

    那人轻轻拍了拍赵谐成的后背,说道:“襄和不怕,母亲在。”

    赵谐成知道,她不是他母亲。母亲向来都是叫他“成儿”,从未叫过他“襄和”。可是她的声音柔软,尤似母亲的声音。赵谐成竟觉得莫名的安心,就如同母亲仍在身边一般。

    赵谐成说着说着就停了,好长时间没有下文。

    陆福生扬起头问他:“救你的那个女人就是翦秋的母亲么?”

    赵谐成颔首:“是的。我母亲死了,林姨嫁给了父亲,到底是遂了林蔚山的愿。”

    陆福生又道:“你恨她是不是。因为她,你母亲死了。”

    赵谐成却摇了摇头:“不,我不恨她。虽然我知道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她,但她什么事都没有做,杀掉哥哥和母亲的人不是她。那时我流落在外,绝境中是她救我性命。山穷水尽的时侯只有她挡着她父亲的明枪暗箭带我离开。林蔚山害我,可林姨什么都不知道,她待我很好,我没法子很她。”

    陆福生有些疑惑:“如果那林氏待你很好,总能护你性命。你又去林家趟那浑水,不是又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么?”

    赵谐成笑道:“有危险便不去了么?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古人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就是这回事儿么?你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必须要因此失去些什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做人不能太贪心。我想要他的性命,便舍得下我自己的性命。我原本去林府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只要他死,我没打算活。更何况我也不是必死无疑一点生机也无。

    是林姨和父亲亲自把我交给他的,他总不能三五年就把我玩死了,他也怕林姨会恨他一辈子。十几年了,林蔚山只是拿什么寒毒热毒来吓我,几时真动过刀子?他只不过是要我知难而退罢了。这跟姑娘进沈府一样。明知是龙潭虎穴,不照样是进去了么?”

    陆福生低了头:“妾跟公子不一样。妾是妇人,男效才良,女慕贞洁。妾在进沈府之前,身子就已经给了他了,后来又知道因为那一次妾有了他的孩子。进沈府也是没办法的事,当时妾去沈府也不尽是为了报仇,是当真穷途末路了。”

    赵谐成没说话,那边的火还在烧着,半干的树枝在火堆里哔剥地响,青色的枝干在火里挣扎,燃成热烈的红色,燃烧之后又褪成惨淡的灰白。谁愿意整日非生既死的轰轰烈烈?谁不向往悠闲自在诗酒琴花的闲适?可生活已经将你逼到穷途末路,除了轰轰烈烈又有什么办法?

    赵谐成摸了摸陆福生的脑袋:“已经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还有未来,明天还有无数种可能。别太灰心,你的穷途末路已经过去了。”

    陆福生抬着头看他,赵谐成也微笑着迎上她的目光:“天色不早了,睡吧。就算是不想再回沈府,该休息也得休息。”

    山中多夜雨,晚上火堆熄了,茅屋简陋,山风乱灌。夜间陆福生只觉袖生凉意,竟被冻醒。茅屋外有风雨惊雷,陆福生刚刚睡醒,正发怔,也没觉察出异状。隔了好一会儿,陆福生才听到屋内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

    茅屋里没有蜡烛,黑漆漆的,陆福生什么也看不到。可房间里除了她就只有赵谐成了。他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陆福生寻着声音走过去,房间外电闪雷鸣,陆福生借着光看到蜷缩在地上的赵谐成。陆福生拍了下他,唤道:“赵公子。”

    赵谐成一下子抓住陆福生的手:“冷… …我冷… …”

    陆福生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陆福生道:“赵公子别着急,妾去生些火。”

    房间里的柴火都烧完了,外面下着大雨,也不会有什么干柴。怎么办?没有火。

    陆福生摸出了火折子吹亮,还是这东西好,即便水里走了一遭还是完好。陆福生拿着火折子走到赵谐成身边,赵谐成蹙着眉,面色苍白,似乎是很虚弱的样子。

    陆福生扶他起来,问道:“赵公子怎么了?很难受么?”

    赵谐成扯着唇竟然要笑:“林蔚山给我下的寒毒,老毛病,十几年了。可是一旦上来,还是不好忍。”

    陆福生问道:“我要怎么帮你?”

    怎么帮?她不懂武功,没有办法给他输内力;没有天山雪莲;虽是有长生蛊,可她自己都不会用它。

    赵谐成道:“没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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