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水红说外房、内房的嫁礼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就是点算辛苦了些。已遣了人知会安国公家,纪家的嫁妆要在十月初六送过去。听说那边也在筹备安床等事宜,打发回来的人回了纪守中和袁氏,说林家那边请全福、全运的老爷爷老婆婆正筹措着安床的事儿呢。

    几日前,袁嬷嬷在无尤屋里闲话时说起,纪家现在毕竟是清贫之家,拔步床想来是置备不上了,说是老爷早几年置备了架子床,可是这些日子老爷总是觉得寒酸了无尤。无尤听着嬷嬷闲话这个,心里多少不是个滋味。袁嬷嬷说老爷当初就觉得委屈了丫头,去年头里,看上人家大学士家里东南角的连理香椿树,愣是死磨硬泡地给求了下来,看着木匠打了一个春凳。嬷嬷笑说,也就是对这个女儿,对儿子也没这般上心过。

    以蓝在一侧问啥是春凳,无尤想了下说,就是家里那个榉木罗汉床。袁嬷嬷在一侧讪笑以蓝是小丫头。其实无尤也仅仅是照着字面猜测,和着以前看过的街市里上的话本,想到的。

    袁嬷嬷说老爷这半月有余总是觉得新做的画桌和琴桌不好,在院里各个房子地绕,硬是把少爷房里那老黑漆鼓腿膨牙琴几给搬了去,要给自个儿丫头用。扰的袁氏直笑,说老爷是恨不得把屋子都搬空了一起随着无尤嫁去才好。

    无尤听着这些闲话,不言语,对于这些,她只能选择接收。卢嬷嬷说的对:这千好万好都不如父母的恩情好。

    小元在屋外,道:“老爷,请小姐过去趟。”

    以蓝应了句:“知道了,小姐刚起呢,收拾下就过去。”

    说话间,无尤已经从炕上起身,这小憩一会儿却如画片一样的扰清梦,也没有睡的踏实,外面一有动静就醒来了。

    “这小元嗓子大,扰了小姐了吧”以蓝一看无尤起身,就去投洗巾子了。

    无尤缓了缓,下炕,穿鞋,整理着有些褶皱的半旧衣裳,走过去径直接过巾子擦了擦,“想着爹爹回来了,咱还是快点。”

    以蓝一听,忙把巾子投了投水,拧干,晾在架子上,随便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手,就随着无尤出了屋子。

    从斜向东南角的月亮门出去,跨进廊台,没几步就看见东侧的宝瓶门。无尤进去,走过侧面耳房就见了满院的菊花争相开放,黄的、白的,空气中含着淡淡的药味和合花香。院子的东厢房就是纪守中的书房,纪家什么都少,偏偏就是书多,所以也造就了为用、无尤都喜读书。

    以蓝转身往袁嬷嬷的耳房走去,无尤掀开书房的蓝布帘子,跨了进来。纪守中听见动静停下了手中的笔,看见是闺女到了,笑嘻嘻的把新写的一副字丢了过去,道:“你且看看。”

    无尤接下,展开,不禁笑了,“爹爹啥时候开始练狂草了?”

    纪守中把笔搭在砚台边,不紧不慢的道:“近日。”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起座走到侧壁的多宝格上取下一个缎布四方盒,递给无尤。无尤打开,竟然是爹爹最宝贝的薄胎青花画一束莲瓶一对。

    “这花瓶是一定要有的,花开富贵嘛,我和你娘亲合计着,想来想去就这个最合适,便选了给你。”纪守中很满意闺女眼中的不可置信和惊喜。

    “可是,爹爹……”

    “啥都不用说,千宝贝万宝贝,还是你宝贝,什么宝贝到你这儿都不是宝贝了,你才是咱纪家唯一的千金。”

    纪守中这对青花瓶是旧物,胎晶莹洁白,光照可透,青花色泽亮丽,是难得的珍品,小时候为用和无尤曾一直在猜测爹爹会给谁。今日放在无尤手中,算是多年夙愿已偿吗?

    “老爷,太太说若是老爷和小姐说罢了话,请小姐去太太房子里呢。”以蓝在窗户外说。

    “去吧去吧,让你娘帮你收拾起来。”纪守中摆了摆手,让无尤过去。

    无尤进了西屋梢间,就看见袁氏手里绣着东西,抬眼见眼睛通红。袁嬷嬷看见无尤进来就走到角落里,打开了一个箱子拿出了些东西,然后有点怪异的冲无尤笑笑,放在了袁氏身侧,无尤被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是啥。袁嬷嬷拉着以蓝出了门,袁氏才招呼无尤坐在自己下侧边的绣凳上。

    袁氏拿起一册像绢子的画册,递给无尤,上面绣着风月二字,无尤腾得脸就窜红了,忙要放下。袁氏却道:“翻翻看下。”

    无尤没办法,只得重新打开,那绘本里倒是只有八张,每张上都画着男女相合的姿势,看地无尤脸红心跳的,草草翻了下就合上了,放在一侧。

    袁氏又拿起一个葫芦造型的瓷器,有一个半手那么大。袁氏笑了下,看出了女儿的尴尬,道:“娘亲也是打这个时候过来的,这个物件你姥儿叫它‘压箱底’。我当时就如你这般,可是姑娘家总要嫁人,这个时候都得知道的。”

    说着袁氏用手一分,就打开了,葫芦从中间分开两半,一个为盖,另一个里就是瓷塑造的那刚才画中的样子。袁氏抬眼看无尤的脸都红成柿子了,忙就合上,顿了下,又说:“这物是洞房时放在一侧的。我会把这些放在你衣裳箱子的最下角里,你可要记牢地方。”

    无尤已经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从娘亲院子里离开的,只知道一个晚上都没有缓过来,以蓝不停地问,不停的伸手试探无尤额头的温度,以为她发烧了,无尤的脸红的就和火烧了一般,怎么都褪不去。以蓝还央了去问袁嬷嬷,嬷嬷只是打发了她回来,什么都未成说。

    十月初八。头一日水红去请了整容匠,说是街面上最好的一位婆婆,专门来给无尤开了脸。袁氏告诉无尤,姑娘家这辈子第一次开脸就是出嫁了。当时无尤一直坐在一个面朝南的角落里,看不清开脸婆婆的样子,只听得见婆婆口里唱着古老的歌谣:什么龙儿、麒麟的,耳边是线绷紧弹出腾腾的声响。

    青若进门的时候被一直请到了无尤房子最内侧的一个暖阁里,那个暖阁以前是冬日时,无尤怕冷写字用的小间。无尤两日前被要求住在这里,暖阁,暖阁,取这个阁字。暖阁很小,进了罩子门,就只有北面贴墙一面床和南面窗户下的小炕。

    青若进来先是瞅着无尤直笑,半晌才坐到炕上,道:“我说无尤,这开脸后愈发的标致了。脸也白净了,眉都成柳叶了。”

    无尤伸手打了下青若,道:“你就打趣我吧。这两日守着我,我必不让你安生了。”

    “说起来了,你可知男方的相宾是何人吗?”青若从来都不客气,拿起绿豆糕就吃了起来,吃罢满意的舔了舔嘴唇“你家的绿豆糕就是好吃。”

    “总也不会是皇太子的。”无尤对这些倒是无所谓。

    青若道:“来头极大,是今科状元徐卫潜,入翰林院编修的。”

    “不过说起来,为用哥哥也是榜眼吧,也选入的翰林院编修,是吧?似乎从未见他和这些人参乎呀。”青若突然想起了这院子里就有一个榜眼爷呢。

    无忧点头。

    “我爹爹一向崇尚:君子不党的圣人之道。你也晓得的,我这个哥哥和爹爹是一个路子下来的,说起来哥哥唯独就是有点脾气压不住。”无尤这多年除了见过林湛卢外,再也不曾在兄长身边见过其他至交。

    “我倒是觉得为用哥哥这点好,有血。男人切不能一味地读死书死读书,为用哥哥就挺好,虽不是孔武有力,却一身的正气,很有刚正不阿的势头呀。”青若说的眉飞色舞。

    “青若呀,我可不可觉得你对我哥哥有点想法呢?”无尤捉狭地眨巴了下眼睛。

    青若顿时住嘴了,脸上飞红了起来,嗔道:“哪有!”

    “若我们都生在平民之家,我倒是真奢望和你结这门亲家  ,我必是央着哥哥去你家里提亲呢。”无尤的确小小的奢望过。

    “若我们都生在平民之家,你就不需要嫁入那个林家门里了,不需要去面对那些不知道的是是非非了,该多好呢。”青若顺着无尤的思路继续道。

    ……

    “说起来,人家出阁都是要头一晚多请几个姐妹,我寻思着你也就我一个闺蜜,不如早点来,好给你打发闲暇,出了阁就不一样了呦。”青若想起来这事,“都说热闹些好,到时要女眷堵着门闹上一闹,让林家那小子也得知道咱无尤不是随便就能接走的呢。”

    “娘亲,请了街壁儿的两户家里未出阁的闺女,让初十当日过来充当姐妹呢,我都不晓得要这么多姐妹来做啥呢。”无尤听说袁嬷嬷请了左右几户人家的女儿,都有点不着头脑呢。

    青若点了下无尤的眉心,“想那么多做什么,初十就分晓了。”

    是夜,小元送进来一红木盒,说是纪为用给无尤的。以蓝递进来,无尤还没碰到,就被青若抢着打开了,一对手掌大小的青瓷莲花瓣碗映入两个姑娘的眼帘。青若惊艳于这青葱一般的色泽,和如翡翠一般的玉质流光,“好一个温润儒雅的莲花并蒂碗。”

    无尤笑青若话都不会说了。无尤记得这对碗是兄长的母亲留给他的,她第一次看见还是在爹爹的箱柜中,当时只是淡淡一眼,就被这青瓷的流光吸引。无尤不知如何表述心中,取了一张花笺,匆匆写了几个字,递给以蓝让小元带回去。

    青若央着问:“你写了什么?”

    “花开并蒂。”无尤轻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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