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粉敷面一事,她爹郑御史还遭人弹劾教女不严。

    何贵妃亦是不遑多让,生辰时手笔一挥,叫何家从南诏国边境辟了条道,快马加鞭送来雕工精湛的翡翠玉树,从宫门口一路铺到了寝殿。过完生辰,又让人将那上千棵玉树赏了宫里奴婢。那段时日,重华殿人人面带喜色,叫皇后的宫人们好生羡慕。

    问到德行有亏,宫人顺着她的心思,回答是谢婕妤。谢家姐妹不睦,宫人都知道。谢婕妤是谢令鸢的继母妹妹,同是豫章谢氏的女儿,妹妹因继室的嫡次女身份,只能以女官之名选秀入宫,后来不知怎的,获封婕妤,羡煞了一众女官。

    昨夜星使那句“不在其位,背离其政”提醒了谢令鸢——那不就是言行举止,正好和九星所辖之事反着来吗?

    她是紫微,紫微司统,所以落陷后,没有声望,谢令鸢就死了。以此类推,天府司库,落陷后,便该挥霍钱财、驻空国库。

    七杀司权,落陷后大概是最惨的,人微言轻的后宫妃嫔,被贬了品级,忍辱负重刷马桶之流。

    天梁司德,落陷后德行有亏;天相司序,不守规矩。天机主智,是最难推测的,或许是玩弄心术之辈。

    巨门司言,落陷后言行有失,一张嘴惹是生非。武曲司战,要么毫无战力,要么是撕逼前线第一人。而贪狼司情,则应该是无情无义。只是这个宫里,又有几个有情有义的?

    于是问到最后,皇后、贵妃、贤妃、丽妃、钱昭仪、林昭媛、武修仪、谢婕妤、宋婕妤……频繁出现在宫人口中,落陷星君里,必有人在其列。

    谢令鸢捧着脸,再度陶醉于自己的机智中,智慧,太智慧了。

    长生殿在掖庭偏西,从后宫布局来看,几乎是有些偏僻,本不用于妃嫔起居。却不知为什么,自先帝崩殂,太后便搬去了长生殿。

    由于此地人烟少至,夜里便常常燃起数十盏灯,也不知是为的什么讲究。如今晨曦已至,宫人收了灯,轮班交接,看到德妃娘娘来了,虽诧异,却还是利落地跑去内殿通传。

    未几,一名穿松花绿织金锦缎上衣、紫墨色下裙的女官走了出来,谢令鸢对她印象特别深,那天她扶着太后粉墨登场,盛气凌人的模样,一主一仆脸上都写着“当更年期撞上青春期”。

    四周的宫人们双手握拳右上左下交叠置于小腹,弯腰屈膝行礼,称呼她“韦姑姑”,神色十分恭敬,不比对妃嫔的少。她的地位是最高的宫令女官,替太后掌印的,不低于一些掌印太监,可谢令鸢打眼一看她,这女官年纪大概还比自己小一两岁。

    长生殿的宫女,无论是扫洒还是站班,都是一色的石青上襦和霜色裙,唯独这韦女官,着宫令女官才有的松花绿高腰襦裙,耳坠红玉,戴金镶玉璎珞,衣领裙带用金线绣着牡丹。

    在宫中,才人以下都只准服织造花纹的冠服而不得服刺绣,可见韦宫令高高在上的地位不言而喻。唯一点突兀的是,她脖子上系了一根泛旧的红色头绳,隐在领子和方巾中若隐若现,与这精工织造的衣饰甚至她的地位十分不搭调。

    韦女官被她多看了几眼,似乎生了戒备,微微一哂:“德妃娘娘贵人奇缘,从极乐世界转一趟回来,竟是不认识奴婢了么?看得这般入神,奴婢可惶恐了。太后还在里面忙着,请娘娘稍等等。”

    她用这种毫不拘谨的口气和德妃说话,也是底气。谢令鸢越发确定,要么韦女官出身不一般,要么自己声望已经烂进了下水道。二者兼有也是极可能的。

    谢令鸢被太后的宫人屏在殿外,这一等就是一刻。

    内殿里,何太后正面见的她堂兄——何道庚。他一身紫色松鹤流云纹的圆领袍官服,看来是刚从前面散了早朝,便径直拿了腰牌进宫,赶来见她了。

    “帝后大婚四年,至今无有皇嗣。一国之君无嗣,皇后已然失职,现在不但她生不出,后宫也无所出,难说这后宫中有什么阴私陷害,即便不是皇后所为,她也有失察的罪过!”

    他坐在太后面前,没端着权臣的架子,但却是以何家继任家长的身份,同何太后谈话。

    “现今,正可以借着德妃诈尸一事,大做中宫的文章!皇后废立一事,陛下不能决定,容琛,只要你下令,我让前朝百官呼应,废后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熹光越过窗棂,照射在何太后的脸上,明晦难辨。

    ——容琛。

    闺阁中的名字,几十年了,多久没人这么唤过她。

    上一次有人唤,还是七八年前的旧事。

    然而她的神色不为所动,摇了摇头。

    何道庚内心生出几丝火气,若不是他还顾及着皇室尊卑,此刻恐怕已经掀了面前桌案。

    “太后!”何道庚换了称呼,有些咬牙切齿,口不择言。

    “你可要想明白,当年一力扶持你的宋逸修,早就畏罪自尽了!我何家才是保你荣华的根基,倘若没有何家,你以为当今御座上那位天子陛下,会对你客气?你将他生母赐死,以糠塞口披发覆面而葬,你以为他不恨你?”

    何太后面色一白。多年未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及的名字,如刀般直直戳入她肺腑间。

    何道庚为太后的不配合而恼怒,更为这个何家集全族之力捧上太后宝座,却无心为家族谋利的女人失望:“曹呈祥那个老东西,你立他孙女为皇后,只将我何家嫡女抬做贵妃,胳膊肘朝着外拐,妇人之见!短视!”

    “待以后皇后生了嫡子,稳固了中宫地位,曹呈祥带着他的门生,权力易主,我们何家会如何?你小时候亲眼见证宋氏之祸,广平宋氏偌大一门,说倾覆便是倾覆,嫡子宋逸修何等风华,都要被送进宫当阉人!韦氏更是你亲手所灭,何家的危机,你还看不明白吗?”

    第九章

    何道庚的话里,带着浓重的血腥之气,那是宋氏一族尚未干涸的鲜血,更是韦氏一族四处离散的累累白骨。

    后宫易主,从来不是一人之事,而是一族的命运沉浮。

    太后微垂眼帘,玉桌之下,双手狠狠掐住衣袖,指甲几乎将刺金绣花戳穿。半晌之后,她才矜冷道:“我正是因为看得清楚,才不能让何家的女儿做皇后。”

    她望向窗外,声音却有了森冷之意:“若何家适可而止,我活着一天,便可以保何家一天权势。但若你和叔父得陇望蜀,被权势蒙了眼,那哀家也救不了你们!”

    “砰!”的一声,何道庚掷下茶杯,怒气冲冲地拂袖走人。

    茶杯碎裂一地,何太后不去看他,闭上眼睛,克制心中怒气。

    外间宫人闻声,忙打开门,挑起帘子,有人进来收拾茶杯碎盏。何道庚走出殿外,迎面见一俏丽女子,穿水红色大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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