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他还是很害怕人,也怕见火,就让他躲着吧。”白婉仪正在屋子里给他配药,熏得一身药味出来解围。她问谢令鸢:“明天动身,是么?”

    谢令鸢看向苏宏识跑远的方向,点点头。

    白婉仪没说什么,忽然却有点怅惋。她手里拿了个小坛子,倒了一碗放在窗台上,风一吹,酒香浓郁,苏宏识探头探脑地出来,上前闻了闻,抬起眼睛看她,口中兴奋又含糊地说了什么,笑起来。谢令鸢猜想,那是因为在他小时候,那些人经常往将军府送好酒,他认得酒的滋味吧。觉得熟悉,就有安全感。

    白婉仪又给武明贞倒了一杯,她自己和谢令鸢都不爱沾酒。谢令鸢的目光一直放在苏宏识身上,总有些挂着:“你怎么会想到替季老先生揽这个营生?”

    “积德。”白婉仪言简意赅,都说她是一阐提人么。

    谢令鸢和武明贞双双哑口无言。真的大实话。沉默了片刻,白婉仪才又道:“他的父亲苏廷楷,是个英雄。”

    谢令鸢算看透了,反正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只敬畏英雄。“那以后和西魏的战事打完,你还会留在朔方吗?”

    白婉仪想了一会儿,声音有些缥缈:“我大概……会想出去游历。兄长说过,世间风景很美,不看就可惜了。”

    谢令鸢不知道她指的哪个兄长,她从小父亲早殁,兄长对她而言是顶天立地的存在,潜意识里最为信服。

    她又微微一笑:“你们放心,我不会只留在这一个城里的。”

    “但眼下,你还得陪我们留在这里,只要陈留王叛乱没收兵,西魏人就不会死心。”武明贞转而想到什么,问谢令鸢:“对了,你随陛下出征高阙的那个晚上,出城的时候,和我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么?”

    谢令鸢茫了片刻,蓦地想了起来。

    那时,武明贞站在城头上,而自己以口型示意,说了一句话。当时急需声望,那句话说出来后,武明贞就被震撼到了,声望骤速提升。

    “你说想让我做大司马。”武明贞越想越笑了起来:“也是奇怪,要是别人说这句话,我准当是开玩笑,打一顿都有可能。可不知是为什么……说这话的人是你,我就莫名觉得,也许真的会实现……”

    实际上,她们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你走了以后,我就一直想,假如真的实现了……”许是喝了点酒,武明贞说出她的白日梦,修丽的眼睛在月色下倒映出明亮的光泽。她以手指蘸着酒,在案上写了一个古怪陌生的字:“我就开创这么一门姓氏。”

    谢令鸢和白婉仪好奇地凑过来,结果愣是没认出那个字。

    “???”

    “对不起,我文盲……”

    “这是我自创的字,你们当然不认识。”武明贞给她们指了指偏旁,竟有些得意:“天下人皆随父姓,我偏要逆其道而行之!既然能以女身之流做官,何不能冠女子之姓氏?这姓是女儿相传,姓氏不在名首,而在名末。”

    夜幕下,案上的水渍倒映出星星点点的光,似乎下一瞬便要辉煌。

    “继承此姓并非是要血脉传承。所以,这个姓,是天下姓。”

    “假如真有那样一天,我会建一个业祠,凡是冠此姓氏的女子,死后都可以入这祠堂。天底下任何女人,无论是何出身,经受过什么,官家也好,寡妇也好,妓女也好,族中严苛也罢……都一视同仁,只要她们拼着决心踏进这座祠堂,改换这个姓氏,就是一家人,天下所有此姓女子,都是姐妹娘姨,就定能护得她周全。长此以往……啊,真想看看以后是什么样子。”

    那酒渍渐渐干涸了,武明贞笑意渐淡,其实她也只是想想罢了,这样惊世骇俗的想法大概也只有说给德妃听……

    “好,”谢令鸢与她对视,却不似开玩笑:“那我愿意为了你,助你做大司马。”

    武明贞瞬间滞语,初春的风微微一吹,谢令鸢的细语化入风中。

    “毕竟你说的模样,我也想看看。”

    武明贞没有追着她问。过了一会儿,举起手中酒,对她轻轻一抬。

    萧怀瑾将并州的事交置妥当后,带上谢德妃,启程回京。

    林昭媛打死都不想回宫,可又怕北燕来人,不得不黏着谢令鸢,跟着一道返长安。

    鉴于来时的遭遇,为防陈留王设伏,众人择定了水路——随从不多,走水路要比陆路快一倍的时间。

    傍晚上了船,从阳朔出发,轻舟驶过重重山峦,一夜平静后又迎朝霞。即将挨近并州的州境时,远处岸边上,站了一行人影。

    隔着清晨的薄雾,让谢令鸢意外的是,那一行人是郦清悟。

    大道篇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远远的, 谢令鸢和郦清悟目光相对。

    隔着湍湍急流的河水与曦光,岸边的喧哗和歌声,被船桨水波声隐去不见了,薄雾里只余他修长的身影,在光晕中静立。

    “外面怎么了?”萧怀瑾发现德妃在船外站定不动,不放心地走出船坞, 见她的背影凝滞, 在船侧边沿, 仿佛孤立。

    他的视线顺着她, 望去了岸上。

    这蓦的一眼,水中湍流却忽然急切了似的, 载着船行快得让他觉得目不暇接,觉得耳晕目眩。视野蓦然被放大,血液似冻住了, 却又听得见很急很快的心跳。

    他抓紧了船栏, 想喊一声将船夫叫停,然而声音冲到喉边,却又咽回去了。

    水流依旧湍急, 掺杂着岸边的人声, 他却忽然觉得心中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

    岸边偶尔飘落一两片早春的桃花瓣, 在风中卷着如画一般飘旋的轨迹,落入水中,一点殷红。

    萧怀瑾心想, 这应该就是他在世间唯一的血亲了。人的命运也如这落花的轨迹,从初生到死亡,都是独自凋零。却还是渴望相见,却还是渴望相伴。

    他在朔方城初见郦清悟,那会儿不太是时候。时值战乱,生死存亡之秋,谁也没空去梳理复杂的心绪,悼念过往的悲欢。但他还是侥幸的,希望萧怀琸真正没死;可又觉无颜面对郦贵妃的遗子,继而懊恼沮丧于自己这些年行事荒诞,这要有什么颜面相认呢?那场仗轰轰烈烈地打来,他想着至少要赢了这一役,能够坦然地证明自己这些年还不算差劲。

    可是,当高阙塞的一战结束,清点并目送着死亡,他站在北风猎猎的城墙上,皓月长风,也说不上为什么,觉得全身都轻。

    及至此刻,站在船上,与那人相视而过——

    他忽地释然了。

    其实不需要证明什么。他们都还活着,都还没有凋零,彼此成为世间唯一的血缘牵挂,已经是最大的安慰。

    于是没有言语,他和郦清悟彼此目送着对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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