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箭都射空了,拇指拉弓弦拉得虎口挣裂。她双臂几乎酸软,想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睡一觉。

    窝在宫里太久没活动筋骨,今天打了整天的仗,竟觉全身散了架一样。

    夕阳的红晖在天际拉出一道金霞,落日熔金,暮色霭霭。

    尹婕妤挣扎着用长枪撑住,靠在马身上。

    士兵想清理战场,她的副将上前,一改先前对她的不以为意,恭敬问她:“娘……呃,将军,敌军的首将,该如何处?”

    他指着地上的赫连嫣,由于是坠马,身上沾了许多泥土和血迹,如今,这血迹污渍遮盖了本来面目。

    交战两国的武将多是有仇的熟人,像赫连家与尹家,就有着世仇。赫连家有尹家的人命,现在尹盛兰也算为尹家复仇了。副将建议道:“将军不妨也将她头颅砍下,做个酒器,为尹将军报仇,也震慑震慑他们北燕人,让他们不敢再狂妄!”

    如此,将何等快哉人心!

    尹盛兰没有看他,问道:“你觉得这样心中才痛快,北燕人也会畏于我军威名吗?”

    副将咬牙道:“末将恨不得将北燕人啖其肉喝其血!北燕人目中无我,狂妄自大,数次犯我边境,血债就该血偿!”

    尹盛兰点点头,却并没有如此吩咐。

    两个士兵将赫连嫣抬过来,尹婕妤垂目看她,忆起了前年北燕马球队送的礼物。其实是为了将头盖骨送回来,但北燕人送东西去尹将军府,无疑是很敏感之事,只能假借马球队的名义送进宫,名正言顺还给了尹婕妤。

    赫连嫣。

    她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虽然她们交情并不好,要么是对骂斗殴,要么是你死我活。但她总觉得,对方也是存了点惺惺相惜。

    她走上前,却伸出手,在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下,放在了赫连嫣的头发上。

    她替对方整理仪容。

    头发已经散乱了,沾了泥尘,她将头发整理梳齐。

    又用帕子沾了水,擦干净脸上的泥土和血迹。

    她身后还有一众将士,目睹她做这一切。副将急道:“大人……”

    “她毕竟是我们的敌人,堂堂正正而战,力战到最后一刻,当得起这个尊重。”

    尹婕妤的声音不大,却有不少人都听见了。将士们复杂地等待,尹婕妤沉声道:“以军礼相送。”

    赫连嫣的尸体被覆上了一层白布。军中吹起筚篥,击鼓长鸣,再往前方是北燕暂时退居的扶柳县,他们撤兵时太过仓促,乱军中未能寻到赫连嫣,如今晋军算是讲道义,将他们将领的尸体完整送回。

    副将远远眺望着,心情很复杂。从古至今,能在战后心平气和、给予敌首尸体以礼遇的人,好像没有几个。乱世中谁讲究这些道义?更何况这赫连家同尹家结了仇。

    他不知道自己跟从的是一个怎样的将领,是妇人之仁,还是霁月光风?

    做完这一切,尹婕妤下令将北燕士兵的尸体就地掩埋,军中早已派人回阜城,将胜讯传报天子。

    她骑在马上,看着士兵们挖出一个个巨大葬坑,当年的晋军也是这样被埋葬,像遥远的宿世轮回。而三哥亦长眠于此,他和将士们的血浸透了这片北疆的广袤大地。

    她仿佛听到,在遥远的西北,那天际尽头,似乎有人在唱张女从军行歌谣,也兴许是幻听了。却跟着低声哼唱起来:用刀就用最利的刀啊,要骑就骑最烈的马!

    她此刻就在用最利的刀,骑着最烈的马,争一口心中的铮铮之气呢。

    ——三哥你看,你的妹妹已经长大,替你了却了遗憾,收复了疆土。你也不用担心她受气了。咱尹家的女儿,不受欺负!

    战报从阜城县八百里加急,传到天子账前不过半天功夫。这一番鏖战,尹婕妤胜得不易。

    萧怀瑾翻着死伤军报,再摊开舆图,目光在其上一寸寸丈量,心潮澎湃间,没来由的,忽然想起了白婉仪。

    想起她为他织就的,英雄荣归的美梦,最终被打破,窥见的血淋淋的现实。

    想起她唱的乐府辞。那全曲是怎么唱的来着?——

    张家有好女,年岁十七余,家中无兄弟,常替父劳营。

    一朝军令来,天家有远征,老父腿有疾,对令泣无声。

    若否应召前,当被责徭刑,劳役何其苦,处处见白骨。

    张女知父忧,挽马更男衣,长驱夜入营,从此远别离。

    乾坤动山河,英雄立高阔,将台旗鼓列,巍巍是巾帼。

    临阵乌发扬,银铠耀日光,陌刀谁与争,遂封百夫长。

    奉天诛匈奴,先登斩旗旌,长驱八百里,直捣单于庭。

    十重阵铁骑,戎马交驰急,胡贼胆益破,功名马上得。

    征袍染丹血,强弩犹雨临,短兵接如电,王师定北尘。

    献捷交至京,天子坐凤庭,受拜越骑尉,赐爵关内侯。

    十步有茂草,十室有忠信,汉室德斯迈,女流亦杰英。

    将军卸甲归,余威撼漠北,乡民十里迎,耆老赞殷殷。

    礼致拜父母,祠堂祭先灵,碑文铸圣谕,光宗响门庭。

    卿本贤姝丽,忠悃为国事,似金如玉矣,桃李双十龄。

    王侯将相知,媒妁连绵至,登门若决河,聘礼如斗星。

    鹊飞闺檐下,河内望族家。百战名门后,佳话长此兴。

    慕德有姜任,夫则百斯男,教儿又诫女,颐养有天年。

    他踱步走出,掀开天子大账,天光簇至,外面是落日熔金,长风扑面。

    ——十步有茂草,十室有忠信,汉室德斯迈,女流亦杰英。

    虽然白婉仪唱的乐府词,只是一个憧憬,一个美丽的谎言,然而如今他已经不再迷茫于那虚幻,而是见证了真实——她们就是他触碰到的一个个真实。

    这一刻他觉得,他放下她了。那些欺骗、痛恨,都如那虚幻一般消散。会很平静地感谢,谢她讲述了外面的天地,并在他最无靠的时候,给予温暖。

    第一百六十九章

    北燕与晋军前线交锋, 晋军大胜, 北燕退败,军报分别传入了萧怀瑾和赫连雄手上。

    赫连雄如遭晴天霹雳, 连战报都几乎拿不稳,只能生生遏住了情绪起伏。

    他冷冷盯着前来报信的人,眼神如亟待出鞘的刀:“阿嫣怎么可能战死?……是谁干的!”

    “对方是尹家的人, 据说是尹献尧的妹妹。”那人一个战栗, 哆嗦道:“不过斩骑将大人的尸身被送回来了,仪容肃整……晋国以军礼相送。”

    赫连雄一怔, 本来是盛怒之下, 火气冲天,竟沉默了。

    两国边境时有摩擦, 你来我往血债渐深, 他曾经拿着尹献尧的头骨做酒器,是为了泄愤,也是为了羞辱晋国人。

    赫连嫣虽说只是女子,却不输于她的同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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