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去拜访九姑娘的时候,天气晴朗阳光温暖,杨柳依依花香扑鼻。一切都是美好的,但是我却被小厮拦了下来。

    美其名曰:“九姑娘现在在忙,姑娘请到后院稍坐片刻。”

    说白了就是:九姑娘在接客,外人不便打扰。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上去打扰,便坐在后院藤椅上,晒着夕阳喝着热茶闭目养神。还没有到华灯初上的时间,红袖招的客人还没有多起来。偶尔几个小厮丫鬟匆匆而过,都是在为晚上的营业做准备。

    我啜一口香茗抬头望向不远处索酒的小楼,我记得索酒跟我说过,她天黑前是不见客的。也不知道今天的这个是什么客人,居然能够在白天劳动她。

    正这么想着,小楼那边忽然有动静传来。起先我没有在意,仍旧闭着眼睛晒太阳,渐渐的有人走近,便听到九姑娘的丫鬟亦宁的声音。

    亦宁说:“公子今日才坐了盏茶时间便要走,是有急事么?”

    话语间含了无限的倾慕,和满满的小心翼翼。

    这曾被索酒无数次的斥为“该死的奴才”的小丫鬟,是索酒的贴身丫头。说起来虽然是奴婢,可因了索酒身份的原因,平日里也是难得这么把持着态度跟人说话的。听了她这次说话的口气,我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兴趣来,眯着眼睛向来人望去。

    先是一片白色的衣角飘入眼来,然后一个白色的身影走进了视线。一袭的白,白衣胜雪,眉目雅逸,面如冠玉,唇边含笑。他带着晚霞的光芒从容而来,本只是书生打扮,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儒雅风流,一路走来,铺洒了一路的光芒。

    我突然想,前几日我说我的皮相不像是个能够女扮男装的样子,可真是说错了。眼前这人仿佛从漫画里走出,俊美的简直不像话。

    我看着他的面貌,竟然有一瞬间的失魂。这样淡雅,如自泼墨画中走下来一般,难怪索酒会破例在白天接待他,如此气韵,当真是世所罕有,见所未见!

    像是感觉到我的视线,他略略低头向我看来。我依旧是倚在椅中眯着眼睛的模样,还未来得及摆出个好看的姿势,便见他对我微微笑了笑。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着要不要回个笑容给他。按礼数是应该回的,可是这样一来,会不会被当做是红袖招的小姐了啊?这可不太好吧……

    to  smile  or  not  to &  is  a &ion。

    正郁结着,亦宁也看到了我,立即喊道:“苏小姐!”刚喊出口,又突然伸手捂了嘴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白衣男人,降低了声音跟我说,“苏小姐已经到了,怎么不遣人来说一声呢?”

    我囧。不是你们跟我说,“正在忙,不方便打扰”的么?

    亦宁说完,又突然双眼一瞪看向我身边那个,正在给我的茶壶添热水的小丫鬟,斥道:“你们是怎么侍候的!院子里风这么大,苏小姐身子又弱,吹病了你们担待的起吗?!”

    瞧瞧,瞧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这丫头可少有低声下气的时候。

    旁边的小丫鬟早已吓得不敢说话,“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我忙虚扶了一下让她起来,对亦宁说:“是我看索酒正在见客就没让人去打扰。晚霞时分风景正好,等等也无妨。”

    说到底这个罪名还是得我自己担着,唉!

    九姑娘还是跟上次一样的慵懒奢华,靠在椅子里对我眨眼睛:“怎么样?上次的效果还满意么?”

    我笑着喝了口茶,还没来得及回她,她又突然支起身子来问我:“哎,对了,有一件事我想着要问你呢。你为什么让我一定要确定钱万才会去?那个土财主,长的比蛤蟆还难看!臭名远扬的,招惹上他可没有好下场!”

    我依旧是笑着,心里却叹一口气。我何尝不知道招惹上他没有好下场?历史上苏小小就是被他折腾的无法善终。不过这话是不能说的,只好打着哈哈说:“只是常听人说起他,便忍不住有点点好奇罢了。”

    索酒叹一口气:“你离他远些吧!若是被他缠上,日后可有你后悔的!”说完又挑着眉毛不怀好意的问我,“那天去的人,有没有瞧上的?有看上眼的尽管和我说!旁的帮不上你,人约黄昏后却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

    “呵!”姑娘你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还真是超前,我干笑一声,“还是不劳你费心,我也就是一时兴起。”

    不过话说回来,当日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睁了眼睛善檀就走上前来,跟我说:“已经按小姐的吩咐传话下去了。”

    我想想,当初我的吩咐是什么来着?

    大意就是说,前些日子偶尔兴起写了副对联,题字挂在了我这座镜阁门前。只是上下两联均少了一字。谁若是能填上来,又让我看着顺眼了,那便陪我吃顿午饭吧!

    倒不是我为难他们,只是当初苏小小题在镜阁门前的那副对联,我只能记个大概。中间的那两个字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因此这副残缺的对联便是——

    “闭阁x新月,开窗x野云”。

    我虽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两个字,可是毕竟以前是真的认真研究过她的诗词的,脑海中应该还是有些许印象。只想着如果有人提出这两个字,我肯定是能想起来,这样大概也能判他个及格,正好把这对联给补了。

    只是直到我磨磨蹭蹭的梳妆完毕穿上新衣,翻遍了善檀呈上来的答案,却还是没有一个能唤醒我记忆的字。我拿着手里那些纸张呆了半晌,只好揉揉额角,无限失望的说了一句:“让他们散了吧。”

    这真相是不能说的,我只挑拣着能说的跟索酒大概讲了一下,索酒就早已笑得前仰后合:“二十个自诩文采斐然的公子,居然无一人能填上你的字!妙,果然妙!这些人,早该挫挫他们的锐气!”

    随即又忽然恍然大悟的对我道:“原来那天你让我写副字送给你,就是拿去做这个用啊!”

    我笑着点了点头。我的毛笔字虽然小时候被师父强压着练过些日子,可终究是用惯了钢笔铅笔圆珠笔的人,实在不好意思写出来丢人现眼。况且我小时候练的多是唐楷。唐楷啊唐楷,我抬头望一下房梁,无语凝噎。万一写出来一幅字,怕是要带动文化史的变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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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无论怎么说,有关苏小小是诗妓的这个问题,确实是已经走上正轨了。

    自从那日之后,前来我家里为对联补字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一下子来了二十多个人,可每天三五成群的来几个却是从不间断。

    这个现象,我倒是乐得见到。在并不影响我个人生活的前提下成全苏小小一代诗妓的名号,何乐而不为呢?只是钱万才自那日开始就没有了任何音讯,倒是让我心里有点不安稳。

    按理说,钱万才应该对苏小小穷追不舍才对。如果他每天都来,我倒还能稳住心思对付。只是现在这样再无纠缠,让我心里没了底。像是一个埋伏在我所不知何处的一个地雷一般,让我每次迈步都有些胆颤心惊。

    于是在我日复一日的百思不得其解中,钱塘迎来了又一个春天。

    而在这个春天刚刚开始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填上了我对联上的字。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我不知为什么,自清晨醒来便再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没有什么意思,便早早起床梳洗了。待我用了早饭准备出门去散散步的时候,善檀照例呈上来了一叠纸。

    其实我一直觉得那副对联并不是很难。比起所谓的史上第一联之类专门刁难人的对联来说,苏小小的这副对联确实算不上有多难。我想着,就算是从字典里面翻,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上填,也早该有人能填上了。不过那时的我因为数学没学好的原因,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有很多答案是相同而重复的。

    再后来,还有人自作聪明的三五一群的讨论起来,最终呈上来一个公认的最佳答案。他们以为这种方法更容易答对,其实这恰好大大的降低了他们答对的可能。

    于是那天早上,在我百无聊赖的翻动着手里的纸张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来着。

    但是就是在我已经放弃了的时候,我看到压在最底下的两张纸上,潇潇洒洒的写了这样的两句话——“闭阁藏新月,开窗放野云”。

    我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善檀说:“这是一位白衣公子呈上来的答案。那位公子一表人才,长相极好,漂亮的堪比小姐,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最晚一个过来,那时奴婢都已经开始收其他公子的答案了。没想到他思索片刻就得出了答案,且最早一个写了交上来。”

    我低头去看他的字,力透纸背的行书,潇洒奔腾,毫无瑕疵。我立即将那张纸抽出来递给善檀:“把这字拿去工坊,做成对联把九姑娘的那幅字换下来。”顿了顿又说,“把那公子请上来,我要见见。”

    这下连善檀都看出来,这便是我日思夜想的标准答案了。

    而当我从楼上走下来到大厅,看到一个一袭白衣的男人站在堂内的时候,我才忽然醒悟到,原来还是个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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