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六打了水走进屋的时候,云黎正摆弄着桌上的茶壶。云黎叹气说:“还是这副茶具,太糙了。小六子,你要是把三生树种出果子来,我送你一套藏了很多年的文旦壶。那时候你还……”

    他忽然收住口,眼神黯淡了一下,想了想又说:“别说一套壶了,送什么都行。”

    陆六在他对面坐下来,说:“岛主并没有让我种三生树。”

    “他可能怕你还是个生手吧。”云黎忽的又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纸鹤,动手拴在窗棂上,说,“等你种出来了,就把这纸鹤放了,它会来找我通风报信的。”

    “三生树到底是什么?你为什么在意这个?”

    云黎垂着眼皮,声音有几分紧张:“你知不知道,岛主在找一个人?”

    “略有耳闻。”

    云黎抬头,见陆六眼神里满是疑惑,显然这个问题困扰他好一阵子了。他再三权衡,似不忍心拒绝陆六一样,含含糊糊地说:“天字一号房收押的囚犯里,有一个人是岛主要找的……朋友。至于他入狱的缘由,我到现在还不是很明白,可我总觉得,这事岛主是要负责的。大概也是为了知道来龙去脉,岛主大闹了凌霄殿,玉帝有心偏袒他,许诺说,若他能从收押的囚犯中认出此人,此事便有一线转机。岛主自谪东篱,在此等候故人,又用了些手段,托人将此人的前世因制了三生树的种子,照着树以前因,报以后果的说法,谁能将三生树种出果子来,谁就是他的这位朋友。”

    陆六听完,仍是一头雾水,云黎显然是刻意隐瞒了好些事。

    云黎看陆六出神的样子,忙推了他一把,有些不满的说:“说起来,要不是岛主当初一念之差,这人也不会沦落成阶下囚。可你知道吗?我跟他才是真正的……至交,岛主与他相熟,也不过短短几十年,我跟他,却有千年的情谊。你要能种出三生果来,别说大闹凌霄殿,就是把整个天庭翻过来,我也不会让别人伤你分毫的。”

    陆六忽然觉得,自己怎么总摊上这种话不想说清楚,而且,动不动就发出豪言壮语的?岛主也就罢了,好歹看起来颇似有些来头,为何这小仙童也这么大口气?

    于是陆六问:“你也不知道谁是你和岛主的那个故交?”

    “我出了点事,等出关的时候,此事已成定局。”云黎黯然失神。

    “那你,到底是……?”

    云黎说得忘情,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讲得太多了,他眼波一转,笑嘻嘻地说:“我不就是送饭的喽。”

    陆六暗叹了一口气,也知道云黎再不会说出什么了,当下装茶叶泡茶,不再多问。

    两人喝着茶,一边说着陆六的近况,云黎刚开始一直在笑,后来笑容慢慢消退了,有点神不振地说:“六子,你来了这儿以后,话变多了啊。”

    临近中午,云黎听到外头有些响动,就凑到窗棂上听了听,又跑回陆六跟前,在他耳边说:“你的高邻们回来了,我不想见着他们。要不,我们从后门溜出去玩?”

    陆六有心报答他送饭之恩,就说:“你不出门就是了,我给你烧饭吃,说吧,你想吃些什么?”

    云黎退缩了一下,见他盛意拳拳,便犹犹豫豫地问:“你……会做饭?那,下个面?”

    陆六惋惜地说:“哎,早知要做面,我应该去割点熬一锅汤做底的,现下没什么材料,只能将就了。”

    云黎干笑两声,看样子,并没有因陆六这句貌似懂行的话,就对他的厨艺改观。

    陆六卷了袖子就说:“你在这小坐片刻,我这就和面去。”

    云黎忙跟在后头看热闹,口里说:“要是麻烦,我吃个梨就好。”

    陆六顿觉多说无益,进了灶间就倒了面粉,动手和起面来。云黎看着那熟练的架势,忙收了戏谑的表情,搬了个小马扎,认真地坐在一旁看着。

    面反复揉成一大团后,陆六把面团放在灶台的案板上,搓成长条,又揪出一块块的码好,用擀面杖逐个压扁了放着,就俯身添了柴火烧水。

    “我都不知道你的口味,你吃辣的不吃?”准备作料的时候,陆六扭头问云黎。

    云黎不知在想什么,忽的回过神来,说:“嗯,我吃的。”

    陆六就掀开墙角的大瓦罐,舀了一勺辣子出来,在碗里装着,又备了各种调料,便动手洗了豆芽菜和一把油菜。陆六解释说:“有时我早上起来爱做个面吃,这是昨天刚摘的,新鲜着呢。”

    水开了之后,陆六揭开锅盖,动手就要下面。云黎大为好奇,走近一看,见他把面块扯住两头,“biang”地一摔,就扔进了锅里。他的动作极快,不多时,一大锅宽面片就在水里沸开了。陆六从墙上去了大勺子,麻利地搅了搅,待面皮变了颜色,就扔了油菜就去,稍一拨动,便捞了出来。

    两个大碗里装着芽菜和其他调料,那面条热气腾腾盖在上头,芽菜也就熟了。陆六把一大碗辣子油分到两个碗里,就宣布已经“吃得了”。

    云黎鼻子抽动了几下,由衷地说:“真香啊。”

    他自个动手就要去端,陆六忙拉住说:“烫手,快松开。”

    云黎傻笑了一下,撒开手说:“我们在这桌上吃好不?”

    “好。”陆六用布裹了大碗,逐一端到桌上,又塞了一副筷子给云黎,“没备着其它吃的,先凑合一下吧。晚上有空我再做细点。”

    云黎拨着碗里的面条,感慨地说:“这就了不得了。你如何无师自通的?”

    陆六据实说:“是岛主教的。”

    云黎的手不觉垂了下来,面色有些沉。

    陆六没注意看他的表情,见他停箸不食,就问:“怎么?不合口味?”

    云黎勉强笑了笑说:“怎么会,难得吃一回你下的面。”

    他挑了一筷子面,刚送进口里,眼睛就瞪了瞪,显然是被辣到了。大概怕陆六笑话他,他三口两口就吞了进去,一抹鼻子说:“痛快!”

    陆六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伸手去拿他的面碗说:“是我大意了,放的辣子太多了吧?我重新给你下一碗去。”

    云黎忙夺过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辣,我爱吃。”

    陆六见他拨了拨碗底,挑了菜出来单独吃,刚想说什么,云黎就捂住口,四处找水喝,看样子被辣得更惨了。陆六要起身出去拿水壶,云黎摆手表示不用,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喝完水,云黎迅速窜回桌,若无其事地继续夹了一筷子面,赞道:“太痛快了!”

    陆六哭笑不得,看着眼前固执的小家伙,忽然有些感动。其实第一眼见到他云黎的时候,陆六就蛮喜欢他的。陆六忍不住说:“云黎,即便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我都想交你这个朋友。”

    云黎低着头没说话,过了一会,伸手在桌上乱了块布,就往脸上送。陆六忙拦住说:“等等,脏。”

    云黎已经一把抹了上去。

    陆六分明听到他的抽噎声,他伸手拍着云黎的后背说:“傻孩子,哭什么?”

    云黎含糊地说:“不曾哭,被面辣到了。”他起身又咕咚咕咚喝了一瓢凉水,回头说,“我不是小孩子,我只是看着小,等我身体复原,你就知道了。”

    在云黎的坚持下,陆六下的这碗辣面就被他一口凉水一口面条地吃掉了。云黎放下空碗,再次大喊一声:“真痛快!”

    陆六无奈地想,云黎真正想说的,大概是痛苦吧?他正待说什么,就见云黎这回当真被辣出眼泪来了,嘴皮子好像还在抖啊抖的。

    陆六慌忙打开盐罐子,用汤匙舀了一点盐说:“快张开口。”

    云黎就乖乖地张大了嘴。陆六情急之下,用食指挑了盐就往他舌尖上搽,过了一会说:“怎样?好点没有?”

    云黎表情异样,眼睛里泪花闪闪,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六放下心来说:“辣是五味之一,少这一味,可少了不少乐趣。我刚开始也不敢吃辣的,慢慢习惯就好。我头一回辣得直咳嗽,岛主就教了我这法子,渐渐的,我就开始无辣不欢了。”

    云黎的脸皱了起来。陆六忙说:“太咸了?”说着就拿水给他漱口。

    云黎吐了水,低声说:“有点苦。”

    陆六又说:“一会沏点茶水,喝了就没事了。”

    刷碗的时候,陆六回头问云黎:“你要不要小憩片刻啊?”

    云黎的嘴给辣得有点肿,他正靠在墙上,张着口散热,听陆六这么一问,就认真地想了一下说:“我打个盹就好。你要去地里干活吗?对了,你往常这时候在干嘛呢?”

    陆六把碗一个个擦干净了倒扣在桌布上,不经意地答道:“跟岛主喝喝茶,说点闲话就过去了。”

    云黎拉下脸,两道眉毛在小脸上拧作一团。等陆六擦干手,走近了叫他进房午休的时候,他恹恹地缩成一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怎么了?”陆六俯身问他。

    “你们天天在一块,你一定更喜欢他对不对?”他声音中略带哭腔,眼神中有些茫然无措。

    嗯?陆六呆了一呆,喜欢岛主?这个……

    好吧,其实岛主这人真的很不错。

    可陆六总觉得他们之间似乎隔了一层什么。

    陆六有这么一种感觉,有些时候,岛主很想亲近他;有些时候,岛主又在刻意回避他。

    但云黎不同,云黎纯稚善良,陆六不知不觉间,早把他当做了自家小弟一般。

    云黎见陆六若有所思,不觉慌张起来,伸手扣住他的肩膀,狠狠摇晃了几下,怒气冲冲说:“你要不是他,我便恭喜你们。你要是他,我这回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六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知道了,一切待我种了树再说吧。”

    云黎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话的,你前事尽忘,本该安安心心过日子的,我又何必徒添你的烦恼。”

    他大概想通了什么,忽然站起来,舒了口气说,“好,我交你这个朋友,不管你是不是他。”

    陆六会心一笑,二人击掌为盟,顿时又亲近了不少。

    云黎进了房间,大刺刺就往床上一横,打了个呵欠,口里嚷嚷着:“不要招呼我喝茶,我困了。”

    陆六就说:“那你先睡会,我去武陵瞧瞧,你睡醒了直接过来找我?”

    云黎“嗯”了一声就睡着了。

    等到太阳下了山,陆六也不见云黎过来。他按自己的供给,领了一只杀好的**回来。

    老李和桂斧正在各自门口挖土埋酒坛子,见陆六来了,就说:“听说岛主不在,今晚和大伙一起吃饭?”

    陆六笑着说:“我来客人了,跟他在屋里叙叙旧。”

    老李和桂斧都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继续挖土,也不问问来了什么客人。

    进门的时候,云黎就在屋里坐着,看样子挺无聊的。

    “你怎么不出门?”

    “两个门都有人。一会说搬东西来了,一会又刨土了,一会说要摘院子里的东西。我就没出去了。”

    “你就这么怕见人?”陆六开玩笑问他。

    云黎撇撇嘴,又问:“网兜里是什么东西?”

    “是**。你不用发愁,我今晚做得清淡些。”

    云黎立即跟着陆六进灶间。陆六舀了几瓢清水说:“这山泉水甘甜无比,用来制**汤再合适不过了。”

    他在另外一个小灶做饭,满脸得色说:“稻米是我入秋时收的,香着呢。”

    云黎倚在门上,问:“你挺喜欢这种日子吧?”

    陆六咧嘴一笑,表示承认了。

    陆六领回来的**还比较嫩,他用刀斩成块,将血水冲干净了,便用盐、姜丝和料酒腌上。待水沸开,便投了几粒枸杞到锅里,才把**块扔了进去。

    他俯身添柴火,将灶膛的火烧得极旺,过了一阵子,香气从锅里冒了出来,陆六夹了一块出来,见**骨头成了深红色,而**看起来又清又透,显然是刚刚好熟了。

    把**捞起来,又盛了两碗**汤后,陆六就着剩下的汤水,烫了一大盘油菜。把油菜淋上葱蒜和酱油,再盛了饭,两人就开吃了。

    山泉水煮**,不需过多佐料,味正香。

    入秋的新米,糯甜可口,就着清水**下饭,高邻也想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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