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是四年多过去了,黛玉已五岁有余,按时下规矩,家里已为其请了启蒙师傅,便是贾雨村。这贾雨村其人人品虽不如何,但学识确实不错,却也有几番见识。黛玉与其虽不甚亲近,面子上倒也过得去。只是黛玉本身便有几分自娘胎里带下的单弱,身子并不太好,又不耐白费时间在那些早已知道的东西,便常常托病不上。这贾先生本就对这女学生不大在意,也乐得轻松。便每日只去闲逛,并不他顾。

    这林府之内,三年前却是多了位小主子,名唤晋贤,亦是林夫人所出,是黛玉嫡生的兄弟。至此,林氏夫妇总算了了一桩心事,虽说依旧子孙不茂,可好歹也有了可以传宗接代的孩子。林府上下莫不欢腾。

    只是,因有了幼子,林夫人难免对黛玉有些关照不到了。黛玉虽初时有些酸,可见了小兄弟一副聪明可爱的样子,想着前世因无兄弟姊妹的照看,孤苦伶仃。倒把那拈酸吃醋的心思放到了一边,也全心全意地照看起弟弟来了。

    因此,黛玉每日给父母亲请安后便只看些书,逗弄逗弄弟弟,做些刺绣便是,偶尔也抚琴,作画。林氏夫妇虽宠幼子,但对这个唯一的嫡生女儿已是宠爱有加,对比起在贾府的日子,黛玉当真是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快乐。

    只是在欢愉中,黛玉却也藏着隐隐的担忧,此时,自己已是五岁了,在前世过不了多久,自己的弟弟便会染疾身故,母亲也会离开人世。而这一切,黛玉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的,这几年对于母亲,弟弟的身体已是千般防备,万般小心。可是,弟弟到还好,只是有些胎里带来的毛病,如自己一般,只要好好调养便无他事,可是母亲的身体却是一步步的衰落下去。虽还没达到非常严重的境地,可是却也不能说是身体康健。黛玉知道,这是自生她和晋贤时落下的毛病。贵族妇人大多有体弱之症,生她时母亲身体已是有些不好,再生晋贤时更是耗费了不少力。因此,他们母子三人都有些不足之症。因着年纪小,黛玉也没有办法去照顾母亲,或者说为母亲分担家务,只能够尽可能的照顾好弟弟,照顾好自己,不让母亲更加劳。。

    这日天刚蒙蒙亮,黛玉便早早起了,娘王嬷嬷见天色尚早便凑上前道“姑娘,可要再睡会?如今正是暑天,天亮得早,可不要短了睡眠。”黛玉知其是为了自己好,只是今日却是要去上课了,若不早些起,只怕先生要不高兴。便道“无事,前几日都托病在家,未去上课,再不去,只怕先生要恼了,今日还是早些起来,也好复习前几日所学的功课。”

    王嬷嬷见她这样说,倒也不好在劝阻,便让八,九个丫头托着水盆,布巾子,并香胰子等物进了房间。这屋子分内外二间,外间是给值夜的丫环们住的,内间才是黛玉所居,内外以帘子隔开,黛玉独住内间碧纱橱内的大床上。

    黛玉的贴身大丫环,雨莺忙用大毛巾捂了衣服,另一丫鬟,雪雁便端来漱口水,黛玉漱了口,又用青盐擦了牙,方才接过面巾,由丫鬟们伺候着洗了脸。又被簇拥着坐到了镶着西洋水银镜子的妆台前,因黛玉年纪小,又不爱往脸上涂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只抹了一层淡淡的润肤霜。头上也只用发带并发绳扎了两个女童髻便罢。黛玉不爱那些金银事物,只是女孩子家倒也不好打扮得太过素净,便只把带了一对翡翠珠子耳坠,并两对绿玉耳塞便罢,那枚家传的古玉倒是贴身带着,只藏在衣里,旁人却看不见,手上只带了对颜色淡雅的玉镯。。

    王嬷嬷虽仍嫌太过素净,却也知道自家小主子的脾,便道,“姑娘今日可要穿什么衣裳,那件新作的松绿色褂子可好?”黛玉微微点头,雨莺便让一二等丫环蕙琪去衣柜取了衣裳,之后这两个一等丫环便伺候着黛玉换了衣物。雪雁又从妆台边一只银盒里取了一只金质镶绿松石的怀表给黛玉配上。

    此时天色仍嫌太早,黛玉想去给父母请安,又怕时辰太早,打扰了父母休息,便打发了个小丫环去父母的院子看看,长辈是否已准备好了。得到了肯定的消息之后,方才带着诸多丫环,媳妇,婆子浩浩荡荡,前往父母所住的院子请安了。

    到了林氏夫妇平日起居所用的明德堂,自有两个婆子打起帘子黛玉在众人簇拥之下缓缓步入正堂,见林海与夫人早已起了,正坐在主座商量家事。便上前请过安,林夫人忙让黛玉坐下,又见晋贤不在,便道:“怎么这时辰了晋贤还不来。”

    林夫人便道:“你兄弟昨晚身子有些不爽快,今儿便让他在房里养着,不用来请安了。”

    黛玉说道:“晋贤身子不舒服?这是怎么了?可请了大夫。”

    如海道:“昨夜已请过大夫,因你身子也不大好,便没让人打扰你。左右并无他事,不过是你兄弟夜里贪凉,受了风寒罢了。大夫说过并无大碍,休养几天就好了。”

    黛玉闻言便放下心来,因林家女孩大多娇养,而男孩因为要继承家业多半要受到十分严厉的教育,并不能娇惯,反而身子要好些。虽有林夫人将幼子视若珍宝,但到底不能逆了林海的意,再加之这并非什么大病,晋贤的身体底子也还算不错,黛玉便并没有太在意。

    又道,“父亲,这几日女儿身体不适,故而未能上学,今日女儿觉着已大好了,便想着还是去上学了。”

    如海闻言说道,“既是你身子已大好,便去吧。但若是熬不住了,万万不要勉强自己,凡事以身子为重。你可明白?”

    黛玉忙点头称是。

    如海还要往下说,林夫人见差不多是进早膳的时辰了,便道,“老爷,还有什么事,不妨等进了饭再说吧,玉儿待会还要去书房上学呢。”如海闻听此言,只得住了嘴。

    一时传饭上来,不过是三碗牛粳米粥,配上几碟子荤素小菜,三人用了饭。又坐了会。黛玉便告罪退下,只说要去读书。如海允了,又让其在课后去看看兄弟。黛玉自是遵从。

    到了书房,黛玉见贾先生尚未到来,便取了字帖来临,一时入迷忘了时辰。直到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咳嗽声,方才惊醒。回头见是贾先生,忙俯身一福,道,“见过先生。”

    贾先生虽对这女学生不大在意,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称得上尽责。此刻见黛玉习字,虽则因年纪的关系,笔力稍显稚嫩,但难得的是一手簪花小楷也算写颇具形状,心里也是欢喜。便取了张刚写好的小字仔细看着。又道“这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敏字,为何少了一笔?”

    黛玉心下有些不耐,她虽身处闺阁绣楼,但也不是真的凡事不知,这贾先生的所作所为,在贾府也是多有听闻。心里早不耻其作为,只是到底是师长,不好说什么。平日也只是一心看书,并不它言。此刻见贾先生问起,便道:“此字乃是家中亲长名讳,不敢冒犯。故而只得漏笔。”

    贾先生听了并无他言,心中暗道:并无听说过林氏家族有何名敏的亲长。但到底是不干己事,也未想太多,便开始了今日的功课。

    今儿讲的照旧是四书中的一篇,黛玉早已通读过,也知其含义,自可权当是复习。而这贾先生,也不过是照注讲书,囫囵讲过一通,便让黛玉背诵。这是师生两个都未将力投注学习中,倒也是自得其乐。黛玉自是将所学内容完全背出了,贾先生见没甚错处,便放了学,又道:“放学之后,亦不可不温习,须知温故而知新才是。”

    黛玉点头称是。此时已是将近正午时分。因此时女儿家读书多是只读上午半日,下午休息或是温习功课或是做其他女工一类的杂事。贾先生便给黛玉布置下了十张大字十张小字的功课。这才下了学。

    黛玉下了学,见时辰尚早,还不到饭时,便想着去看看弟弟。于是领着一帮子丫鬟婆子们走向晋贤的屋子。晋贤虽是男孩,本当有自己的院子,只是年纪尚小,身子不好,又是府里唯一的男丁,难免为林夫人所看重。因此,他还住在正院的小抱厦里,也方便贾夫人照看。

    此刻,晋贤正歪在里屋碧纱橱里的大床上,捧着一本书读着,倒是自得其乐,一旁几个小丫头正做着针线却也安静。黛玉走进屋子,丫头们见了忙放下手中的活计,齐齐站起来行礼道“姑娘好。”

    黛玉点头回礼,却见晋贤放下书,要挣扎着起来,还道“大姐姐好,请大姐姐安了。”黛玉唬了一跳,“今儿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多礼起来的。好好歪着吧。”说着便坐在了小丫鬟搬来的凳子上。

    晋贤往门那一看,见并无他人跟从,便放下书,道“姐姐,你可不知道,我今儿又被老爷找了个错处发落了一番。”

    黛玉一听便明了,“原是如此,定是你又有什么不尊重的地方被老爷见了吧。告诉姐姐,又做什么了,病了还不安生。”又道“昨日晚饭见你还是好好的,怎么夜里就病了?”

    晋贤便道“我也不知怎的,本来好好的,大概是夜里见了风吧,好好地就开始咳嗽。”说着又咳了几声“请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只说是着了凉,就开了方子,又说先吃着再看效果,可那药味道实在是,我,实在是咽不下去,就和娘闹腾了。可谁知道老爷那时候来看我了。

    黛玉听了便明白了,哪个孩子愿意去喝那苦汁子。便是自己年幼时也是看着药就头疼的子,更何况是晋贤。只怕是晋贤耍赖不肯吃药被父亲看见了,被发作了一番。

    黛玉心底好笑,面上仍安慰晋贤:“老爷说你还不是为你好,这药哪里有好喝的,还不是为了治病。你若不想喝这药,便把自己身子养好,少生些病。谁又会逼着没病的人吃药呢。”

    正说着,晋贤的娘赵嬷嬷端着盅黑漆漆的药汁子走进来,见黛玉在此,便将药放在桌上,向黛玉微屈身子,正准备行礼,黛玉忙让丫鬟拦了,只说嬷嬷不必多礼。

    又道“大爷到了吃药的时辰了?”说着,便站起身来。

    赵嬷嬷道“可不是,大夫吩咐过了,这药得早中晚都得吃着,还得在饭前。这快到饭时了,可不得服药了。”说着已有丫鬟端着一小碟果脯走来。

    晋贤皱着眉头,既不甘愿的把那药一饮而尽。然后连忙含了块果脯进嘴里。然后才对黛玉半是撒娇半是较真的说“姐姐,这药真苦。”

    黛玉只是一笑,“我还不知道你。”回头吩咐雨莺,“我记着前些日子太太给了盒西洋水果糖,说是挺难得的。我嫌太甜,尝了一颗便不想吃了。这会子可不便宜了大爷,待会你就把他送来。可别苦坏了咱们家大爷。”

    雨莺忙垂手笑道“是,奴婢记下了。”

    晋贤听了也不作态,笑嘻嘻的说“弟弟谢谢姐姐了,还是姐姐最疼我。”

    黛玉心知晋贤最爱吃甜食,这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林夫人总担心他吃坏了牙,并不许他吃什么甜东西,可把这猴儿馋坏了。

    此时却又来个丫鬟,却是正房里的铃兰,进来恭恭敬敬的行了,“大姑娘,太太那里传饭了呢,丁香姐姐让我来请大姑娘过去。”

    黛玉点头道“知道了。”又回头道,“我先去太太那,下午再来看你。”

    晋贤道,“知道了,姐姐尽管去,下午睡过午觉再来看弟弟都好了。”

    黛玉这才在众人簇拥下离去。

    即到了正房,黛玉一进房门,便觉房内气氛不同寻常,母亲绞着帕子,父亲一脸铁青。

    黛玉不知发生了何事,然要退出已是不及。便走了过去,行了礼,便道“父亲,母亲,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么?”

    林夫人强笑道,“并无什么事,不过是有人说了些荒诞不经的话。惹你父亲生气罢了。”

    黛玉心道,父亲向来不是妄动喜怒得人,却不知是什么话惹得他如此不渝。

    却见丁香走过来对林夫人道“太太,下边人说外面那人还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去,非说要亲眼见到姑娘不可。下人不敢自专只好来回禀老爷太太了。”

    黛玉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林海一声爆喝“让那人滚得远远地,休在我家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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