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是上菜的时候。

    开天辟地头一次越茗没有饿死鬼一样摧饭,板着一张脸坐在楼上的雅间,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墙上挂的西洋自鸣钟,手里一把新炒出来的蒜蓉香菇炒黑豆,钟摆摇一下,就往嘴里塞一个,使劲嚼烂咽下去,嗝嘣脆响,响声隔着几堵墙都能听见,也不知道吃了几十几百个。

    “这都什么时辰了,屈相公还不来上工?!”越茗一脚踹在小花雕身上,“赶紧给我请去,你想看你爷欲求不满是不是?!”那货不会就因为自己昨天晚上吃了他几块豆腐就不来上工了吧,可是他也差点把自己小命给切了,不是两清了吗。

    小花雕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就看见屈鹤一身白衣,左右两只手各握一把油光闪亮的杀猪刀站在饕餮楼的大门口。

    宝刀配美人,吓傻了正在吃饭的一群食客。

    “爷!”小花雕刚扯开嗓子嚎,“屈相公来啦!”

    楼上突然跳下来一个女人,拦在屈鹤的面前,一身火红,手里拿着一杆红缨长枪,左边脸完全被头发挡住,右边脸完全被杀气盖着,一看就是个狠角,眼神之锐利,如同六月飞雪,让人从后脑勺一直冷到脚后跟。

    小花雕忙跑上去抱住那女人的大腿:“石榴姑娘,别动家伙,这人不是来找茬的,他是我们家公子新聘的掌刀厨师屈鹤屈相公。”

    石榴是饕餮楼的保镖,唯一一个保镖,越子居早年上秦淮河边泡妞的时候捡回来的。那时候她才十岁,倒在淮河的堤坝上,饿的皮包骨头眼冒金星,越子居伸出手去要她的脑袋,石榴抓起来他的手就当香饽饽猛咬一通,越子居因此对她印象深刻,后来就把她带回了京城,请了武馆的武师教她武功。武师摆出十八般兵器让她挑,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扛起了比当时的她长两三倍的红缨枪。

    几年下来武艺进,人也出落的亭亭玉立,平日里就喜欢冷着一张脸在人面前装冰山美人。

    一年前,新科武状元来饕餮楼吃霸王餐,石榴长枪轻舞,一失手在武状元的背上刻了三个苍劲古朴的颜体大字——“大王八”,至此之后,饕餮楼彻底杜绝了霸王餐,原来的亲王国舅们都不敢赖帐了,巴巴的连以前欠下的钱都还了回来,毕竟谁也不想顶着王八之名过一辈子。

    按越茗的话说,石榴就俩本事,一是打架,二是吃饭。

    虽然也爱吃饭,但是越茗打心眼里瞧不起石榴,他吃饭,那是品,细嚼慢咽,把每种食材和作料的鲜香在嘴巴里面绕了个遍才咽下去,吞下去的是天地灵气!

    石榴吃饭,和喂猪喂狗没区别,只求数量,不求质量,每顿饭只要保证她三大海碗的奥灶面、一笼刚蒸出来热气腾腾的包子外加五个咸鸭蛋就够了。石榴吃饭的时候,越茗都是远远避开的,怕看到这番焚琴煮鹤影响食欲。

    屈鹤两只手和风卷流月把两把菜刀在腰间,以看一头猪的眼神审视着石榴。

    越茗捋了捋鬓角垂下来的两缕风流丝,信步走到楼下:“小花雕,石榴,饕餮楼是有身份的地方,你们这样吵吵,成何体统?”

    石榴瞪了越茗一眼,转身收了红缨枪,“蔌”一声飘的无影无踪,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屈相公还真是准时。”说着,越茗又往嘴里丢了一颗黑豆,嘎巴嘎巴咬的比刚才还响,“小花雕,你带着屈相公到厨房里看看去,小心点,别乱碰东西,什么百年人参千年灵芝的都金贵着呢,碰坏了,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这话明着是叮嘱小花雕,暗里却是在笑话屈鹤的穷酸。屈鹤扭着头,腰里的杀猪刀又拿在手里,有一着没一着地剔指甲,眼睛若有若无地落在越茗身上。

    小花雕忙诺诺了,扯着屈鹤往厨房走。

    “哎,屈相公,你的杀猪刀是挺亮挺招我喜欢的,不过,以后在饕餮楼还是收起来比较好,我胆小。”越茗叉腰,站在风口上,一阵风吹进来,掠起他的薄衫,露出一大截香玉般的手臂,一脸媚容。

    “又有新欢了?”旁边一个酸的好像在醋坛子里泡烂了的声音飘过来。

    越茗转过头,皮笑不笑:“查公子,您吃好喝好咯,我失陪了。”

    “哎,茗儿,你以前都是叫我小三三的,现在叫查公子多生分,物是人非啊。”

    “哎呀,我头疼,身子生的弱就是不好,三天两头害病,查公子我先行一步了。”

    “茗儿,以前你头一疼,我亲一口你就不疼了,要不让我再亲你一次?”

    越茗头真的疼了,他什么都不怕,就怕翻旧账的,以前的那些相好一开始就说好了两不相欠,所以欢爱的时候你侬我侬,恨不得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送给他,玩腻了,阳关道独木桥从此两不相欠。偏偏这个查三省不是这路的货色,越茗当时冲着他小曹子建的才名追他,巴结的好话说了一箩筐,泡美男的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末了还发了一张饕餮楼的半年优惠券,这才唤得美人心,后来腻了,准备脚底抹油时,却被他拽的死死。

    “白首不相离啊,茗儿,这是我们当时发下的誓言。”查三省端着酸架子说。

    以前越茗也碰上过难缠的,最后总绕不过钱这一个字,被几千两的银票砸的晕晕乎乎,谁还管以前是怎样的情深似海。可查三省不一样,他是当朝阁老的嫡孙,往他怀里塞钱就等于给他爷爷塞钱,那是贿赂大员,是死罪,要砍头的,越茗不做陪本的生意,为一个男人死,不值。况且这个查三省一向自诩才名,嘴巴刻毒的很,最喜欢不带脏字地拐着弯骂人。

    “胡瓜,替我好好伺候着查公子,今天他的饭钱从我账上扣。”越茗还有屈鹤美人要看,拉过跑堂的胡瓜往查三省身上一推,忙急急的往后厨去了。

    查三省闷着头又喝了一口酒。

    “查公子,您也别气,少东家心眼不坏,平日里对我们这些跑堂的下人也是和和气气的,只是那个脾气……您在这饕餮楼都蹲了小半年了,也该放手了,也是给自己一条生路。”胡瓜是个厚道人,声音温软,面相又生的致,乍一看,只当他是个富家公子,却不知只是个跑堂的。这些劝慰的话,查三省不知听了多少遍,但被胡瓜一说,心里就像被阳春水泡了一遍,全身都软了,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胡瓜,你们少东家的品位是越来越差了,以前至少混的也是写诗作赋的文人,现在连杀猪的也勾搭上了,我该说他是饥不择食,还是体恤民生?”

    胡瓜一边麻利地收拾旁边空桌上的碗筷,一边回话:“这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小花雕说过一两句,那位爷的脾气不好,少东家这回可得花心思了。”

    查三省道:“你们少东家厉害着呢,天底下就没有他摘不了的花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透心凉心飞扬的醋味。

    胡瓜一手拿着抹布站在后面,一手捂着酸倒的牙齿,瞅着查三省,一句话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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