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惊地呼出一声,就再也喊不出其他的声音。

    越茗决然想不到他老子就这样死了,而且是用以这种新奇的司法——玩老鹰抓小**死的。

    这就是一个咒,越家的的人凭你生前是怎样的花开富贵锦绣年年,可死法都不光彩。

    越茗他太爷爷是晚上点蜡烛看书烧着眉毛吓死的,他爷爷是晚上起来蹲坑的时候不小心掉茅房里淹死的,而他老子……

    越子居的死抽走了越茗的半边天,还给了他许多疑问。

    石榴的娘是石柳心,那他爹是谁?越子居只说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肯定不是越子居自己,他虽然长得好看,可是却称不上上天下第一。

    而且石榴的脸上没有一点越子居的轮廓,她的脸,生的奇怪,纤薄致,像瓷娃娃一样,举手投足间有种贵气,越茗站在她旁边都被比成了乞丐。

    还有一个疑惑被越茗紧紧的攥在手心——那个铃铛。

    他不解其意,他想扣砖缝,他的腿软的像坨泥,他生平第二次见死人!(第一次是如花。)

    “相公,我爹,他真的死了?”越茗苦着脸看向屈鹤,满屋子就剩他一个指望了,他多么想听屈鹤说一句:“你爹没死,他装死吓你。”

    才这样想,手忽然被一个人抓住了,越茗回头一看……

    “妈呀!爹,你可不能学别人玩诈尸啊?!”他的小嗓子都快飞出来了,“我知道您死的冤,可我是您唯一的儿子,我要是死了越家的香火可就断了,您死了别拖着我啊!”

    越子居咳嗽两声:“臭小子,你活着我们越家也断香火,你当香火是那么好传下去的,你看你老子我,十二个老婆才生出你这么一个儿子,咳咳,我爬上来就为说一句话——”

    越茗当即哭的呼天抢地,扑到他老子身上使劲搓:“原来您真的没死!”

    越子居挣扎起来,向屈鹤勾了勾手指头。屈鹤上前,站在越茗的身边。

    一高一瘦,一个结实一个单薄,一朵鲜花一坨牛粪——在越子居的心目中,自己的儿子永远是一坨不成器的牛粪。

    越子居拉住了屈鹤的手:“这位相公,我看你天庭饱满,鼻如悬胆,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我儿子一看就是寡妇相,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这句话,脑袋一歪,就去了。

    “爹!”打死越茗,越茗也不会想到他老子运着一口气从间爬上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他还想告诉他爹,其实屈鹤才是真正的寡妇相,他都克死七个妻了,可是这句话永远也没有机会出口了。

    越子居十二个夫人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赶紧进来,伏在越子居的身上痛哭嚎啕。

    能让十二个不同类型的女人对他死心塌地,越子居可以称得上是情场上的诸葛亮。他皓首穷经,却没有成为一个腐儒,反而是风流自在,天王老子的日子也就这样了,越茗想到这一层,就不那么伤心了。

    可他揪心了。

    他爹一去,又牵扯出许多利益上的事情。他清楚地知道,越子居这一把老骨头才是饕餮楼的顶梁柱,上上下下的打点都是他爹在持,而自己是个甩手掌柜,只是门口装饰用的欢楼罢了。

    越子居一去,饕餮楼才是真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再不见天上人间。

    他有点怕,所以他抓住了屈鹤的手,深秋季节,只有屈鹤的手是温暖的,暖意融融,暖得让他想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子,放在屈鹤的手心里。

    “越小茗,别怕,有我呢。”屈鹤将越茗裹进怀里,声音沉静温柔。一切都很完美,除了那把寒光凛凛的杀猪刀。越茗有些忌惮地扭了扭身子,怕碰上那把刀。

    死了人就要扎白幡子,连厨房里的灶神爷画相也要用白纸蒙起来。

    一夜之间,越府一片惨白,像是冬天提前到来。

    西厢房里有灯如豆,越茗眯着眼睛打量白天越子居塞给他的那个据称能够救饕餮楼于水火之中的小铃铛。

    说它小,又不太小,说他大,又不太大,也就是鸽子蛋那么大。

    就是在这小小的鸽子蛋上,变幻莫测地雕着八仙过海、麻姑献寿、钟馗捉鬼!层层叠叠,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每个人物都栩栩如生,一颦一笑都传神之极,就连眼角眉梢的笑意也被细心地雕琢出来了。

    更绝的是铃铛的里面还包着一块玉,那玉上面也雕着花中四君子!

    越茗扶额,天地下能把细巧致玩到这样出神入化的境界就只有一个地方了——京城的肚脐眼上的那块地方,它的名字叫皇!

    又是一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题,越茗在脑子里面轮了好几遍,就是没想起越家和皇帝有什么交情,如果硬要东拉西扯算上交情的话,那就是五十年前,他爹中状元的时候,曾经见过先皇一面,此后当了一个闲官,再也没有上过金銮殿,偶尔上个奏则,皇帝也懒得批。

    门外风声,吹得树枝嘎啦啦响,飘进越茗的耳朵里,说不出的恐怖。

    他最见不得风吹草动了。

    这要怪,得怪越茗的亲妈,他亲妈在讲鬼故事上天赋异禀,小时候一到夏天,然后他爹就抱着他,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的芭蕉树下听他亲娘讲鬼故事,讲到最后,往往是十几个人都不敢睡,挤在一张大通铺上睁眼等天亮……

    时间虽然过去很久,但想起来那份森却还历历在目。他把铃铛攥在手心,推开门,门外一股风,几只乌鸦叫的邪乎,还有大堂上那隐隐透出来的幽暗烛光,都像一记狠狠的鞭子抽在了越茗的身上。

    他撒开腿子就跑,直奔东厢房,那里睡着他相公!

    “相公!”他把门敲得哐哐响,心中惶恐,惴惴不安。

    “谁?”

    “是我,越茗。”

    一道隐隐的光,离门越来越近,屈鹤那沉稳而坚毅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待那门“吱呀”一声打开,扑面而来的火折子的光芒让越茗觉得温暖,他一把抱了上去。

    “相公,我怕。”

    屈鹤揉着眼睛,猛然被越茗一撞,两个人都跌倒了地上。

    越茗的脸贴着屈鹤的膛,听着里面沉稳有力的闷响,舒服到不愿意爬起来。

    “额……越茗,起来。”屈鹤说。

    越茗不愿意起来,美人在怀,是人都不愿意起来的。

    他说:“相公,我爹死之前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屈鹤摇了摇头,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像暗夜里夺目的星辰,照亮了越茗的心。

    “我爹让你好自为之,其实是把我托付给你了。”越茗开始掰,全然不顾被他压在冰冷潮湿的地砖上的屈鹤的感觉。

    “恩?”

    “所谓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我爹心里的小九九,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他让你好自为之,其实并不是要把你从我身边拖走,反而是要把我和你撮合在一起,我对他说过你的脾气倔,像头牛,所以他准你的脾气就对你说了那番话……”越茗说的天花乱坠,落英缤纷,却被一个拥抱打断。

    屈鹤两手从后面伸出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把越茗紧紧地抱在前:“越小茗,别怕,我在呢。”

    声音淳厚低沉,撕破了深秋的冷。

    越茗忽然觉得很安心,心里头像是灌满了李大年做的鸭片粥,暖融融地酥,他扭了扭身体,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屈鹤这张大垫上眯着眼睛——睡着了!

    他很累。

    屈鹤背贴冰凉的地砖,手始终不知疲倦地抚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初生的娇柔的婴儿。

    夜色如水,很静,中天悬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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