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半个月舒心的包子,越茗的耳朵尖就听到了京城里的风言风语。

    风言风语传起来都是最快的,东家掉了一个盆,传到西家就变成了东家的灶台被人砸了,再传到南家又变成东家被洗劫了,传到北家的时候就变成东家被人家灭了满门了。

    越茗听到门口卖豆花的张老头说,城里抓了好几个偷偷潜入的匈奴商人,白天在黑市做买卖,晚上就穿夜行衣在城里到处蹦跶,给巡城的士兵抓了个正着,现在正一层一层往下盘呢,所有和这些人做过生意的都要抓起来,已经抓了好几个人了!

    “张大爷,给我来碗豆花。”蹦了一个铜钱在桌上,越茗说。

    回饕餮楼的时候,越茗端着豆花的手都在打抖。

    小花雕迎出来时,见越茗面色发白,嘴皮子都在哆嗦。

    “爷,怎么了?”

    越茗失神,将那晚豆花往小花雕的脸上一扣,一大碗的稀里哗啦从小花雕的脸上留下来,豆花后面是一张清秀的苦瓜脸:“爷,您怎么了?”

    “没怎么。我去看看相公。”越茗软脚猫似的往后厨飘去,杵在门口看屈鹤。

    屈鹤真是个好苗子,他一头黑油的长发此时都盘在脑袋上,用草簪子束住,眉目清明,颠大勺的时候眼睛静的像水一样,越茗就在门口看呆了。

    他心想:要是我没贪嘴,上黑市去弄那几斤荞麦粉就好了!可他干的蠢事已经化身热烘烘的大包子下了肚,想吐也吐不出来了。

    正巧李大年瘪着嘴从厨房里跑到外面来抽烟,一眼就看见越茗扒在门框上发愣:“少东家,您挺爱听墙角的,是不是想吃包子了?我马上给你做去。”

    越茗一听包子什么的,正中此时的下怀,忙拉住他,笑着说:“李师傅,我就问问我相公,他学的怎么样了?”

    李大年笑出满脸褶子:“屈相公的灵气百年一遇,什么东西稍加点拨就通了,而且他最擅长把家常菜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来,您是没尝他上次烧出来的鱼香丝和红烧茄子,这两个菜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一经他的手,啧啧,绝了!”

    “恩恩,那就好……”

    “少东家,大年下的,没几天就过年了,你唉声叹气做什么?”

    “北风吹的。”

    “说的是,最近风吹的有点紧,我得回房看看我的兰花去,昨天拿汤喂了,今天的叶子还发蔫。”李大年说完就钻到房里去侍弄他的花去了。

    “哎……”

    越茗猛然想起来他爷爷是怎么死的,他老子是怎么死的,以后他会怎么死?会不会就栽在这件事情上,这可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完没了。

    满城风雨很快就雨消风歇,这件事情也没下文了。

    越茗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终于确定这件事情过去了,他可以安安静静放放心心地吃包子了。

    可是天上下雨,下雷,下雹子,没准哪天就下刀子了。

    年前三天的时候,越茗正在皮草行给自己的娘挑大氅,顺便买了十二条上好的猩猩毡,用红布头裹好了,正要往家里去讨红包,就看见小花雕一路哭过来。

    他一哭,越茗就觉得天上下刀子了。

    小花雕就是个报丧的乌鸦!

    “得,别哭了,又是谁死了?”越茗皱着眉,打发车夫先把年货送回家去。

    小花雕泪眼汪汪:“爷,查公子当官了。”

    越茗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查三省当官是好事啊,再说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好哭的。

    “那不好事吗?”越茗笑着说,“以前我和他好的时候,他总是说以后要是当官了就罩着我……”

    “可爷,您不是和他吹了吗?!”

    “可是我把胡瓜送给他了。胡瓜,多好的孩子,白白嫩嫩的,上东篱轩花几百两银子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孩子。”越茗了下巴,“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亲家了。明天要备一桌好菜好好请查公子吃顿饭。”

    小花雕说:“爷,查公子手头上办的案子就是匈奴黑商的那件。”

    吓!

    越茗两眼发直,直愣愣地瞧着小花雕,眼珠子简直就要从眼眶里滚出来。

    “你……说什么?”

    “他查到了您和那两个匈奴商人做过买卖,刚才到饕餮楼拿人,问了两句那荞麦粉的来历,屈相公站出来说是他干的,还把具体买卖的情节都说出来了,不由得人不信服,两个官差就把屈相公带走了。”

    越茗头疼,他心疼。

    屈鹤***就是个傻子!

    小花雕又说:“查公子留了一张字条给你。”说罢,递给了越茗。

    越茗打开那张字条,上面的自己熟悉的不能熟悉——

    “茗儿,明日子时梨花苑牡丹号雅间。”后面还狗改不了□地盖了一个朱砂印。

    “小花雕,你说说查三省他还是不是个东西?”

    “额……是个东西。”小花雕回过神来,觉得这么说朝廷命官总是不好的,忙改口说,“查公子不是个东西。”

    越茗笑了笑,了小花雕的头,咬着牙说:“他就不是个东西。”

    查三省干的是廷尉,一个在四书五经里面泡的白白胖胖的玉面书生,坐在大狱满是血污的椅子上,看抽筋扒皮,越茗脑补了一下那番场景,忽然抖落了一身的**皮疙瘩。

    像查三省这样以功名进阶官场的人,在大齐都有这个规定,要从廷尉做起,到狱神庙里看两年犯人,见见血,把心肠都炼得石头一样硬一样狠了,才能一路往上爬,做官嘛,不狠就没有饭吃。

    越茗躺在屈鹤的床上,把全身的骨头都融在屈鹤睡过的被子。前些日子压坏的两块床板已经让人换过了,比旧的要高一些,睡着并不舒服。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上,越茗挑了身好衣服,把前些日子弄来的银狐大氅披上,想了想,又到箱子里出了一样东西才上了车,巳时就赶到了梨花苑。

    冯程程迎上来,嘴上的胭脂越发厚了,血盆大口就要印上越茗的脸,越茗赶紧用手拍在了他的脸上,把他的脑袋甩开:“冯老板,胭脂质量不错,挺艳的。牡丹号雅间在哪儿,我同人约好的。”

    冯程程一笑,领着越茗上了楼。

    戏台上正演着孙悟空大闹天,好热闹的戏和阵仗,到处彩云飞,龙套挤了一台。孙猴子在台上上下跳跃,金冠上的长翎不安分地抖动,他吃了酒,又偷了蟠桃,所有人都耐他无何,可最后如来佛只是翻了一下手掌就把他压得死死的。

    人生如戏,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可是说的真好。

    越茗就像那只猴子,不管多活泛,到最后总是被人家制得死死的,连喘口气都难。

    查三省来的时候,越茗正在吃瓜子,他嚼得嘎嘣嘎嘣响。

    “茗儿,让你久等了,公事繁忙。”查三省说道,脸上的笑容正是捏着别人的软肋时才会露出的得意。

    越茗笑:“查公子,您这就见外了。您不就是晚到了一个时辰吗?一个时辰算什么,有东西吃,有戏看,让我等七八个时辰我也愿意。”

    查三省冷笑:“再等七八个时辰,屈鹤就死了。”

    “啊!”越茗咬到了左边的舌头,疼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犯得着吗?不就是十斤荞麦粉吗?以前没打仗的时候,这种荞麦粉扔在大街上都没人要。现在我三两白银一斤买回来,顺便还买了一个与敌国私自通商的罪名,我亏不亏?!”

    查三省眼角一吊:“你当只是私自通商吗?茗儿,你别把什么都想的太简单,那两个匈奴蛮子偷了兵部尚书龚自在的粮草部署的折子,现在那个折子也没有找到!”

    “啊!”越茗把舌头的右半边也咬了,他放下了瓜子,龇着牙说,“查公子,你知道屈鹤是干什么的吗?”

    查三省没想到越茗会问这种问题,他回答:“杀猪的。”

    越茗答:“又对又不对。他是屠夫,现在也是我们饕餮楼的厨师,嘿嘿,不怕你恼,他还是我的相好。总之良民一个,于国于民可算得上是无害无利,像他这样混日子过的人,上大街上一抓一大把,他怎么就因为十斤荞麦粉进了狱神庙了?!您们办事的时候,不带脑子就罢了,良心总要带上吧!”

    查三省似没听见一样,了越茗的手,越茗抬头,才发现他原本净面无须的脸上竟然也长出了几细细的黄绒毛,看上去奸诈多了。

    “我知道他是良民,可是兵部尚书丢了那折子,他需要人顶罪,他不能让那张小小的纸片葬送了自己辛苦多年的前程,而我的前程有一半握在他的手上。”

    越茗心惊,查三省这次是吃定他了。

    他从椅子背上出一把扇子,放在桌子上,苦笑道:“查公子,查大人,还认得这把扇子吗?”

    紫竹的扇骨,红玉的玦,还有情深意重的七个字。

    查三省把扇在拿在手上,了很久。

    “只要你救我的相公,我什么都依你。”越茗迎上去,在查三省的大腿上了两把。

    “越茗,你还真当自己是香饽饽?!”查三省冷笑,伸手接过扇子,两手各执一端,轻轻往下一扯,只听清脆的一声,那把扇子就裂成了两半。

    越茗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裂两半了。

    “我不是香饽饽,我是臭水沟里的烂菜叶,可……查三省,只要你救了他,这次我什么都依你!”越茗咽了一口口水。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儿!

    狱神庙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越茗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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