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年也不着恼,迎上去拉着东华的笑道:“什么讨好不讨好的?哪个告诉你孝顺父母就是讨好?而且这饼糕做出来,还要劳烦妹妹帮我试口味呢。若是口味不好,还得重来。毕竟我以前也从没做过这些东西,刚开始入手时肯定不熟呢。”

    东华听了东年的话,脸微微一红。她一向是讽刺人惯了的,其实心里倒也未必真的会这样想,只是嘴上习惯的不饶人,不说不舒服。此时听了东年的话,似乎这做糕饼也有她的一份在里面,两姐妹开开心心做点心,这情景以前还真没有出现过。光只是听东年这样说说,她心里有开始有点向往了。

    但饶是如此,她仍是撇嘴道:“不好吃的就来让我吃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吃得死人。”

    东年笑道:“妹妹又来挑理了,若是做得好吃,这糕饼不也同样有妹妹一份么?这才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

    东华又撇撇嘴,倒是不再言语了。

    东年问道:“妹妹在书房里时间也很久,想是那些字都写得差不多了吧?”

    东华哼道:“你倒是会偷懒,借了换衣服的时间就溜走了。”

    东年笑道:“只是写得有点累了,想出来透透气罢了。若是妹妹写得差不多了,我们四处走走逛逛?”

    东华意外道:“你不去看我写的字?”

    “学问都是学给自己用的,其实与别人考问不考问没关系。若你学得会了,日后得到益处的是你自己,别人分不去一分半毫的好处;若你贪懒不学,心思没那么灵细,将来吃了亏,也是自己的事,别人的利益损不到一星半点。只独有最亲最近的人,看到你得好了心里同为你高兴,看到你受损了心里悄悄为你心疼。人情世故,大抵是如此。”

    东华听了东年的话,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说话。

    其实东年当初也没想得到这么多,只是后来年岁大了,见到的人情冷眼,心里自然会渐渐明白过来。所以在她昏迷之前,姚氏的那句叹息才会一直到现在都萦绕在她耳边,她也会渐渐想着自己以前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所缺失。

    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几个人说你不好,或许是他们有所误会。可若人人都用另眼看你,甚至连自己的亲人也一副心痛模样,那个时候,就算你有千万个理由,最好也要在自身找原因。

    而这些道理,是东年刚醒过来时,在房中足不出户的那几天慢慢想明白的。

    东华现在刚刚十一岁,自然不懂这些道理,但她以后也会和自己一样,越来越刁蛮跋扈,直到及笄两年还无人问津,甚至……

    东年突然想起了王光浪和王书礼。

    东华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虽然她并不是很懂这些话,但直觉自己姐姐说得有道理。而且自姐姐出疹以后,再出门时就对自己比以前亲厚许多。若说以前只限于骂不还口,充耳不闻,现在则就算自己仍旧冷嘲热讽她,她却仍旧一脸亲热的笑容对自己说话。

    纵然她还小,也隐约明白,姐姐这几日在有意无意地宠着自己。

    中午午饭过后,东年东华休息了一会儿,就一同去了前院的武馆。

    到得早了点儿,武馆里那些学徒们还没到齐,没开始练拳,正三五个一伙儿地围在一边说笑。

    见到东年进来,他们急忙对东年打招呼。虽然东家大姐拳脚功夫不怎么样,但女孩子嘛,弱一点也情有可原,更何况东年是有名的才女呢。

    武馆里有个后生,刚刚十四岁,叫张远,是王光浪的表兄,平时与王光浪在一起玩得很好,也是素来看不起东华中的一个。这一次见东家姐妹进来,他是那几个少有没打招呼的人中的一个,只用鼻孔哼一声。

    东年经历过前世的事,自然知道张远与王光浪的关系,在前世他们就对自己极不友好。当然,自己跋扈霸道是一方面,王光浪那一边也不能说全无错处。所以看到张远此时的表现,她只做不见。

    东华却是个受激的子,见学徒们大多同姐姐打招呼,却不怎么同自己说话,两相对比之下,本已有些不悦。再看张远的表情,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腾腾”走过去道:“你哼什么?”

    张远看都不看东华一眼,头一扭道:“我鼻子痒,不行啊?”

    东华恨恨地看着张远,却也无法,只骂了声:“狗泥腿子。”

    张远从小也是个不让份儿的主儿,听到东华当他的面这样骂他,立刻跳了起来,叫道:“你说什么?”

    东华一昂头:“耳朵不好使就去找医生治,聋子还来学功夫,真真可笑,难怪一套拳学了大半个月连个架子都不会摆。”

    东华在习武上一直很有天份,但张远相比来说就差了很多。在这些人心中,习武本就该是男孩子擅长的事,居然被一个刁蛮丫头压了过去,未免心里就有个疙瘩。此时再听东华把他的心病当众说出来,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一把捞住了东华的衣领,嚷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莫以为你是馆主的女儿我就怕了你。告诉你,我也不是非来学拳不可。你出去打听打听,这些来学拳的,有几个是真想学的?不过就是给你爹的面子,你莫不识好歹,就自以为比我们高一等了。”

    东年站在一边听了这话,不免微微蹙起了眉。

    张远说的是实情,她当初不知道,但日后大了,很多事情就算不细想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比如说这些来练拳的人,有几个是心思真在拳脚上的?不过就是来混混日子,打发下时间,以完成父母给东南方的示好。

    可是东华现在刚刚十一岁,并不懂这个,只以为这些人和她自己一样,是个天生就爱习武的。现在一听张远说出这话来,未免触了她的逆鳞,虽然被人高马大的张远抓着衣领,她仍旧不示弱,尖着声音骂回去:“你爱学不学,不学就爬回去,谁用得着你们来卖好了?自己练不会,就找别的借口来说,你也是个男的?明天跟姑学着当女人罢,正好练刺绣,学女红。”

    她这番话一说出来,张远更加火冒三涨,也顾不得东华是个女孩子,又是馆主女儿,伸拳就打了过去。

    东华头一偏躲了过去,伸脚就狠狠踹向张远的大腿,张远只得放开她衣领向后躲去。

    东华一得了自由,手脚登时灵活起来,把平时积攒的那些怒气火气全都在拳头上发了出来。她虽然人小力微,但平时练武甚是卖力,张远再怎么说在拳脚上还是差了她不只一截,虽然皮厚,可被连续打到数拳,也相当疼了。

    武馆里现在人虽然不全,但大多数学徒都到了。大家都有眼睛,若是他在这里打输了,日后传出去,说他张远连个悍丫头都打不过,那这万县他也不要混了。这样一想,张远的凶就发了出来,再顾不得什么出拳套路,直接拳脚直上,乱打了出去。

    他这般一不按套路出拳,东华也有些招架不住,身上也开始频频中拳。但东华是个硬气的,愣是不发一语,咬着牙一拳一脚地打回去。

    两人纠缠了一会儿,张远迟迟打不赢东华,心里越来越急,就叫着身边那两个经常和他们一起混的学徒:“你们还不上来帮手吗?瞧什么热闹?平时背地里说她说得比谁都厉害,现在真打起来了,你们就躲后头当缩头乌了。”

    那两个学徒可不像张远这样没脑子,背地里耍耍嘴皮子还行,当面打架,他们还是要考虑考虑自己爹娘的棍才行。但被张远点了名,不做点实际行动出来也不行,两人对视一眼,就摆出一副劝架的姿势进了圈里,一左一右抓住了东华的胳膊,一人嘴里还道:“莫打了莫打了,我们都是同一个武馆的,和为贵哈和为贵。”

    东华被抓了手,那两人又似是来劝架的,她也不好向这两人身上招呼拳脚,偏他们力气又很大,东华被捉着一时半会儿也松不开。张远见有机可趁,就冲过来对着东华又是一番痛打。

    东年见这样,不由皱起了眉。她开始袖手的原因是看着东华确实过于跋扈了,有人磨磨子大概也是好的。再说是东华骂人在先,归究底是东华的不对,被人打几下也情有可原。只是这两人再上来,名为拉架,实则偏帮打架,这样对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未免有些毒。或许场中别人看不太出来,但她前世长了十七年,和这帮人打交道太多,这种亏也不是没吃过,这种情形自然一眼就看了出来。

    张远打了几下,觉得心中恶心也出得差不多了,就想收手。但刚刚打架时不觉得怎么样,现在要收手了才发现全身上下被东华那一顿拳脚打得确实生疼,不由又有些恶向胆边生,想着莫不如趁今日就好好修理下这丫头,虽然她是馆主女儿,但既然她骂人在先,馆主一向公平做事,应该不会太难为自己。

    这样想着,张远就走到仍在那两人手里挣扎不休的东华面前,上去就打了一个耳光,得意洋洋道:“臭丫头,服了没有?”

    东华一怔。她自出娘胎起,就一直被人宠着护着,虽然在外面常常打架,有时也会带些伤,但小孩子打架,打到哪就算哪,谁也不会放心上。这种明明白白被人扇耳光的滋味,她还是第一次尝到。

    东年眉头皱得更紧。她想起来自己确实在武馆中被打过一次耳光,不过那次自己没人帮,被张远打了耳光后虽然爹知道了,可因为她先骂了人,所以爹也没护着她。

    这回,还要再眼睁睁看一次么?

    虽然这回的耳光没有真的打在她身上,可是和打在她身上也没什么不同。

    东华,本就是现在的东年……

    东年正在一边想着,就听到张远又道:“死丫头,臭丫头,这么凶悍,看你长大了谁敢要你。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是不?看你还敢嘴贱骂人?……”

    东年再也忍不住,走上前截断张远的话道:“没人要的悍丫头,打死你!之后再扇两个耳光,是不是?”

    张远听到旁边一个带着文气的女孩子声音说话,心里一怔。他虽然知道东年是东华的姐姐,但也知道东年东华一向不亲厚,以前东华在外面被人欺负,东年有两次看到了,都只是远远摇摇头便走了,哪知道这次居然掺合了进来,还把他要接下去的说话动作全讲了出来,好像料到了他会这么做一般。

    张远那耳光打得甚是用力,东华的脸上清晰地印着巴掌,这么一会儿就有点要肿起来了。东年以前对她打架的事从来都不管,刚刚居然会挺身而出,还真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事情还在后面。

    东年说了那几句话后,已经走到圈内,站到张远面前。她轮起手,对着张远的脸就几耳光扇了回去。

    她这一出手,周围的人全愣了。

    东华看着东年的手,心里微微一动。刚刚打架打得那么凶,她都没示弱,可是现在看到自己姐姐的举动,她不禁有一种窝心的感觉,眼圈也有些红了。

    东年冷冷道:“这几巴掌,一半是替我妹妹讨回来的,她是我东家人,平时在外面小打小闹,都不过是小孩子间的事情,谁都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你站在我东家武馆里,让人拉着她,你一个男的拿捏着借口上去扇她耳光,这是在扇我东家的脸面。莫以为东家的女子都是蛮横不讲理的人,你自己这种行为很光荣么?不若我们都站出去对县里的人说一说,让他们来评评理儿?”

    东年毕竟长了十七年,说起话一套一套,偏生都让人驳不回去。张远支吾了一会儿,才道:“是她骂我在先。”

    东年道:“她骂你在先,你也打过她了。之后再叫人拉偏架,你也好意思?还借着别人的名头来扇一个女孩子的耳光,我们东家的人就是被你们这么欺负的?我现在只恨平时学武不勤快,打回你的耳光都不够力气。你若真是个男人,就自己再扇几下自己吧。东华是我的亲妹妹,你们打了人还要在言语上侮辱她,走到天边也没这个理儿。今天我话就放这,以后你们谁再想欺负她,就先过我这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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