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是隆昌二年五月。

    万芳楼的后院自去年八月开始仿佛只是小小一个人的禁锢,几乎无人踏足。听蓉香说金妈妈将新买进的姑娘搁在了别个院落里,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总是似有若无的透出一种嫉妒,再后来花魁宴渐近,蓉香也不来了,只有教课的老师来了又去。

    小小着了一身白衣,很柔软的布料,不知道用什么做的,上面没有任何的花纹,长发松松垮垮垂在身后,用一烟灰色的发带系着,整个人透出一股慵懒的味道。

    后院里种了一株白梅,今年冬天的时候开得无比娇妍,如今花期早过了,小小想念苏堤的花红柳绿,想念西冷桥畔钱塘湖的风光,更想念爹爹,娘亲和贾姨。她已许久未见过他们了,小小叹了口气。

    金妈妈携了三四个伙计扭着腰进来:“把这,这,还有这隔成三个,一边作为客舍,另一边作为姑娘的闺房。”

    “金妈妈,这是……”小小不明白。

    金妈妈拉着她的手儿说道:“听先生们说你已经把诗词学透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今儿个起也不必上课了。金妈妈想将这后院改成你独立的院落,往后你便把这当成你的闺房。”

    “金妈妈说笑了,是老师们过奖,可是这也不好吧,小小只是一个……”小小垂了头,不再说话。

    “有什么好不好,我说好就好。”金妈妈拍拍自己宏伟的脯,“里面的装饰挑你自己喜欢的,我会跟姑娘们说以后不得你允许不准来你院里溜达。”

    “那小小谢过金妈妈了。”小小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去年从金妈妈说要她用一世来偿还的时候,金妈妈就三天两头来探望她,好吃的好喝的侍候着。

    “对了,十五便是花魁宴,小小也去凑个热闹。”金妈妈说着眼里闪过一抹计算,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小小犹豫了一下,她若也去参加花魁宴不知道蓉香会怎么想。

    似乎看出小小的疑虑,金妈妈又补充了一句:“你只需坐着喝喝茶便好,什么都不需要做,妈妈也没有意思让你去参加花魁的竞选。”

    小小松了口气,笑道:“好。”

    伙计们工作速度很快,不到三天的时间,后院已经改造完成,一切依着小小的子,室内以浅色为主,墙上悬挂着山水烟雨图,浅绿色纱幔,书桌书柜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圆桌八宝凳,卧房里隔着珠帘儿,左边搁着描有兰花的屏风,右边是红木四件柜一对,旁边放着镶着铜镜的镂空木雕描金彩绘漆器梳妆台,桌上搁着几盒胭脂水粉,也不见得小小动过,中间一张硬木雕花洞月式架子床,悬挂着水墨烟青帐幔。小小想了一个早上才在院外题上了境阁二字,两旁对联写道:“闭阁藏新月,开窗放野云。”用以怀念湖山深处松柏林下的小楼。

    下午的时候金妈妈又领了个年约十七的姑娘过来,说是给小小当侍女,小小退拒不过,也只好接受了。

    此时小小端了条凳子倚着窗,望着窗外,整整一年了,她没有跨出万芳楼一步,外面的天已经变成了怎么样,还有人记得有个女孩儿叫小小吗?

    白天的万芳楼总是显得特别的安静,昼伏夜出像猫头鹰一样便是楼里姑娘们的生活。

    “小姐,明天就是花魁宴了,你要穿些什么,红儿早些准备着。”红儿边整理着床铺边说道。

    “红儿姐姐,今天咱们溜出去逛逛吧。”小小仰着头说道。

    “小姐,金妈妈恐怕不会允许,还是……”红儿犹豫。

    “没事,你拿着这个白玉镯子去外边换两套男装回来。”小小推了推红儿撒娇,“好姐姐,你就从了小小吧。”

    “好吧,我去去就来。”红儿接了镯子就出去了,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小的时候还以为见到了一潭池水,波澜不兴一切都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仿佛一抹清风一般。

    转角处红儿碰到了白天几乎不出现的金妈妈,套了件黑底红牡丹花样的外套,少了桂花头油的发略显枯燥,形容憔悴。

    “金妈妈。”

    “不侍候着小姐,这是去哪儿呢?”金妈妈打了个哈欠。

    红儿犹豫着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说,想了会儿还是从实招了:“小姐想要出去逛逛,让奴婢准备两套男装。”

    “是吗?”金妈妈吊着嗓子问道,眼中的疲惫瞬间消失,也好,一年没出门是该出去晃晃了,说不定还能逢着他,也省了她不少力气,“跟我来吧,我那正好有两套,不要说是我这拿的。”

    “奴婢知道。”

    “过个三刻钟再送过去。”金妈妈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

    “是。”

    小小拿过男装的时候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气,访若梅花的香气。小小一笑,或许是店家找了些香料熏衣物,深蓝色的袍子,穿在她的身上更显沉静的气质,头发用同色系的发带高高竖起,红儿着了一身藏青的衣服,一副书童的样子。小小自认为无人发现,偷偷溜出了万芳楼,殊不知一切都落入了不远处暗自凝眉思考的金妈妈眼中。

    出了柳街,小小一路信步闲逛,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儿。扛着糖葫芦的卖家走过她的身边,晶亮的颜色,那些酸甜的味道仿佛有自主意识般涌进她的嘴里,她伸手摘了一支,拿在手里只是看着。

    “你到底买不买啊?”卖家不耐烦的问道。

    “买,当然买。”红儿急急掏了钱。小小感激的看了眼红儿,拿着糖葫芦低着头细细把玩着。脚迈上苏堤的时候,小小的心痛了一下,她站在桥上,望着绿得发黑的湖水。

    “公子是外乡人吗?第一次来钱塘吧,看着眼生。”摇橹的老头儿摇着小船靠近。

    “不是”小小摇了摇头,“我是钱塘人。”

    “哦,看样子老头子年纪大了记不住东西喽。”老头儿爽朗地笑道。

    小小转过身,正想搭个船也好看看西湖的风光,眼角突然瞄到一个刺青,那是鹰不会错的。

    “小小,手背上有鹰刺青的人逼死了爹爹,小小要为爹爹报仇。”娘的声音像雷鸣般在小小的耳中炸开了锅,震得小小耳朵发疼,口发酸,手中的糖葫芦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拔腿便追了上去。

    “小……公子!公子!”红儿跟在后头叫了几声,起身追的时候,人群成为最好的屏障,小小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怎么就不见了呢?小小四处张望,刚刚明明有看见的,路过的人一个又一个,可是每个人的手背上都是干干净净的,莫非是错觉吗?小小突然想流泪。

    “冬儿。”男子微颤的声音。

    小小转身,男子一身黑衣,发散开并未束起,额前的刘海随意的散着,微微遮住了妖娆的眼睛,眼眸带着略微的淡蓝,鼻梁高挺,嘴唇略薄,左耳上一颗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不是中原人,但也不像柔然人。

    “啊,认错人了。”孟浪笑,冬儿已经死了呀,可是刚刚明明闻见了她的味道。

    小小点头,男子的眼中已经没有原先的疼痛,笑意略显轻佻,唇角扯开露出好看的弧度。小小总觉得那样的笑意并未延伸到他的眼里,好假的笑。

    孟浪穿过小小身边离去,奇怪为什么那股香味还在,莫非是太想念了,所以香味是自己的幻觉。已经多久没有想过冬儿了,抑或是一直都未停止过想念,冬儿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最深处的秘密,任何人也无法企及。阮郁也该到城里了吧。

    小小回身看男子离去,萧条的背影,黑发被风扬起,有说不出的孤寂。

    而另一边,掉落的糖葫芦滚落台阶,落在阮郁的鞋背上,他略显厌恶地移开脚,糖葫芦叮咚一声落进了水里,逐渐消失。阮郁心里震荡了一下,年少的时候有一个人将糖葫芦黏在他的白衣上,那个小孩的笑很单纯,美好宛如这西湖艳丽的春天,而他却再也无法拥有那样的笑。

    “相公。”身后的赵玉儿早已没了往日的羞怯,眼神中多了份犀利,“快到赵府了,走吧。”

    呵呵,游戏到现在都未结束,唯一得到的突破口居然是那三个钥匙下掩藏得秘密,一份宝藏,前朝留下的宝藏,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赵玉儿掩藏太好,没有偷走他留在密室的任何线索,老狐狸似乎正酝酿着什么,频繁的调动人员,跟踪的探子都被杀尽。这一次他让他回钱塘,务必拿到赵宏手里的星型钥匙。

    赵玉儿沉眼,心内五味陈杂,每一次床边的人都不是他,而她几乎沦落成□,掩埋起来的□,据那些男人留下的气息每一个都被她杀掉,处理成意外死亡的样子。一年迟迟不行动,因为她要让阮郁相信,而他真的有过信任吗?

    小小反身回苏堤,路上与穿白衣的阮郁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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