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梦了。

    这是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八年来总是断断续续的做着同一个梦,每每在心口绞痛中醒来。

    撑起身子,唤道“烟尘。”

    门被推开,一个侍女捧着水盆进来,恭敬的唤着“白夫人。”

    后面跟着两个小丫头,她二人上前,扶起床上的人儿,净脸,匀面,漱口,在把衣服穿上,上妆白蔷习惯自己来,她们就站在身后等着,待描完最后一道眉,烟尘早就捧了一盅茶碗侯着,白蔷就着她的手略略喝了茶。

    起身出门。

    这里是天朝南方最大的歌舞妓馆----烟罗。白蔷是这里的主事,也可以说是老鸨,大家都叫一声白夫人。

    本来平时白蔷不用这么早起的,妓馆都是晚上开门早上歇息,可是,今天不一样。

    白蔷要去见她的夫君。

    白蔷住的蔷薇小楼在整个妓馆的后面,一路行去,早起的仆役和一些丫头皆纷纷行礼

    “白夫人早安。”

    她亦微笑道,“各位辛苦了。”

    来到大门外,车马早已候着多时。

    四匹雪白的马儿,全身找不出一丝杂毛,华丽的宝盖琉璃,青纱曼垂,车架上坐着一对孪生姐

    妹,一粉一蓝,看到白蔷出来,皆跳下马车,奔至白蔷身边,一边一个牵住她的手。

    “夫人怎么许久才来,莫愁(莫忧)等了许久了。”

    “春日这般好,怎么不多睡一会?”白蔷笑着抚弄两个丫头的头。

    “我们快走吧,别让主子久等了。”

    车夫还坐着一动不动,只是压低帽沿对她道“白夫人早。”

    “早,嫪笠。”

    嫪笠的脸上有一道伤疤,破坏了他本来还算英俊的相貌,看上去有几分狰狞吓人,素日他都拿帽

    遮掩着。

    四匹马儿跑的极快,嫪笠车技很好,马儿跑得四平八稳,白蔷倚在榻上翻看昨夜的账册。一边听莫忧莫愁在那叽叽喳喳。

    很快就到了归晚山庄,烟尘掀帘扶起白蔷下车,刚落地,就看见红泪从另一辆车上下来。

    依然是面若冰霜,淡如雪,白蔷笑着向她问好,她也只是略一回礼。庄上的仆役早已恭候着,

    此时齐声叫道:

    “白夫人早,红夫人早。”

    “夫君大人呢?”白蔷出声问道。

    穆总管垂手站在一旁答道:“早先到了,现在正在前厅等着二位夫人呢。”

    “有劳总管了。”

    就这样,白蔷和她夫君的另一个妾室一起往厅上走去。

    正在拾级而上,就听见了沈适的笑声,早春的天气里,隐隐有些寒意,沈适站在台阶的尽头,向她俩伸出手,红泪自是一贯不理会他的,白蔷适宜的把手放在他手上,他一把把白蔷拉上去,皱起眉头,

    “怎么这么凉?可是昨晚又没睡好?”

    白蔷移开他的手,轻笑道:“不碍事的,老毛病而已。”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匣子,小心打开:“这个是血玉镯,听说很能益气暖身,你戴着吧。”

    白蔷笑着谢过,当下就带到了皓腕之上。

    他走进一旁的红泪,又取出一个匣子,

    “这个是雪山冰玉,你上次提过的,我让巧匠雕了个镯子,你看看可喜欢?”

    红泪素有洁癖,人家用过的戴过的纵使是价值连城她也弃如敝履,不过这个镯子她自是喜欢的,她接了过去,递给一旁的丫头让她收好。

    沈适携了她二人,来到桌前,“二位夫人还没用早膳吧,别饿着了,回头病了我心疼。”

    今日直接在高台上摆了桌子,桌前有二美人,一人正在埋头大快朵颐,旁边的一个黑衣女子见她二人来,起身问好。

    白蔷上前拉住她的手“黑玉姐姐许久不见了,一向可好?这次来可是要多住几天。”

    黑玉笑着和白蔷说“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是那样,这次随夫君大人来,住多久当然是他说了

    算,我倒是有心想多玩一阵子,上次说镜魄湖有趣,可惜赌庄出了些事,不能成行,这次可要一饱眼福。”

    说完,推推身旁还在埋头苦吃的少女:“绿衣,白姐姐和红姐姐来了,不要忙着吃。”

    那少女抬起头,圆圆的小脸,满嘴食物含混不清的说:

    “白姐姐,这个芙蓉包很不错,你也来尝尝。”

    “都站着做什么,坐下吧。”沈适开口道,沈适自是坐了主位,黑玉和红泪分坐他两侧,往下是白蔷和绿衣。

    “吃个早饭为什么要跑到外面来?”红泪开口问道。

    对面的黑玉接话说:“今日夫君大人说,归晚山庄这片高台极其阔朗,品名酒,对美人,才是人生乐事呢,搞不懂为什么那些达官贵人非要晚上摆出个桌子在外面,蚊虫不说,灯火迷蒙的,连美人都看不清。”

    绿衣此时吃完了一笼芙蓉包,正在心满意足的舔着手指,磕磕绊绊的开口

    “我倒是无所谓,就是夫君大人喜欢搞这些东西,上次到雷州,我说去爬那出名的雷公山,结果他让人每隔百余步就搭了个凉亭,亭中娇儿美侍的茶水齐备,软榻熏香,搞得我在半山睡了半日就下了。”

    “让你爬你以为你真能爬上去?回头不还得负累别人?何况搭好了亭子,日后也可以方便那些上山烧香的妇孺黄发。何乐而不为?”

    沈适端着个夜光杯喝着一种红色的体,见白蔷偏头看他,冲她笑笑说“这是番外酿造的一种红色的酒,是拿葡萄做的,滋味挺好,你也尝尝?”

    说完,身后的侍婢端酒上前,倒了一杯给白蔷,白蔷尝了尝,入口略涩,但甜甜的让人喜欢,颜色也漂亮,闻一下,香气丝丝,白蔷心里有了主意,放下杯子。

    “这酒夫君大人进了多少?”

    黑玉笑道:“我说的不错吧,让白妹妹瞧见了,定是不肯罢休的。”

    “夫君大人既然知道,就不要逗弄我了,这酒极其适合烟罗,若能引进,定会广受欢迎的。”

    “吃饭时不要谈生意了,回头我把那个商人的住址给你,你自己去和他谈。”沈适狡黠的笑笑。

    “好呀,那绿衣妹妹可得借我一用了。”

    绿衣正埋头喝一碗虾皮汤,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茫然抬起头来“谁叫我?”

    白蔷笑着对她说:“绿衣妹妹这两日可跟姐姐去蔷薇小楼住两天,这时候笋子极鲜,姐姐亲自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呀,我们呆会就走好不好?”一听到吃的,绿衣满口应承。

    “呵呵……”众人见她这般有趣,都笑起来,黑玉摇摇头,叹息道:“这个子也不改一改,迟早被人骗去卖掉。”

    “这有何妨?”沈适饮尽杯中酒,“有我宠着,你们只管无法无天,何况只是嗜吃了些,我倒想看看谁敢动我的人?”

    一席话说得众女皆是心中一暖,沈适是天朝著名的商贾,他的哥哥沈安是天朝第一皇商,但是白蔷相信,只要他愿意,皇商算得了什么?可是他自在惯了,实在不愿意和官府周旋,不过他四海的生意做得极大,众人羡慕的不仅是他的富可敌国的财产。

    还有她们,青,黑,红,白,绿五个妻妾。

    不过,说到底,她们也只是他财产的一部分罢了。

    青涟是正室,沈适娇宠的紧,见过的人不多,白蔷常年不离云州,自是没有见过。

    黑玉掌管着赌坊,自己一手骰子摇的是天花乱坠,更有一双火眼金睛,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她面前能使老千的。

    红泪掌管着书局,旗下雕版纸坊无数,不仅如此,她也是有名的才女,回回桃花花会少不了请她去监场做评。

    白蔷掌管着南方最大的烟花妓馆,也是消息重要的集散地,上至闱密事,下至市井流言,从宠妃屁股上生了个痔疮到昨日柳三他睡了吴二的老婆样样都有,真是流言不止,生生不息。

    绿衣则是常年跟在沈适的身边,样样场合不离身,是五美中唯一一个一直跟着夫君大人的。

    白蔷正思绪翻涌,突然绿衣打了个饱嗝:“那份水晶虾饺给我留着,我还没吃呢。”

    然后哐当一声倒下,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两个侍女上来把她扶回房睡了。

    黑玉一向少吃慎食,赌坊涉及了些黑色产业,不让人掌握自己的喜好,相对危险也少了许多。

    红泪吃的素来不多,往往数几粒米似的就放下筷子。

    绿衣早就风残云卷的扫荡个干净睡觉去了,白蔷慢慢吃完一份粥,沈适掰了一个枣糕与她,一半

    自己塞到嘴里了,吃了这些,尽数够了。

    当下让丫头们撤去餐盘,沈适斜躺在巨大的软塌上,晃着手中透明的杯子,浅浅缀饮。

    黑玉唤来丫鬟取来几件披风,初春风大,别人不说,单是红泪就头一个受不住。

    红泪自是旁若无人的取来书册,翻看起来。

    沈适晃动着杯子,透过杯子看着众人,白蔷托腮看他,沈适冲她挑挑眉,一笑。

    慢吞吞的开口,“蔷儿,烟罗可是接了男童的生意?”

    白蔷笑容不改答道:“自古以来贾人就是汗则赀舟,水则赀车,烟罗敞开门最生意,赚的就是烟花之钱,天朝男风兴起,烟罗做为南方十洲三道第一大烟花妓馆,样样都必须比别人超前,自然不能落于人后去了。”

    “你倒是口齿伶俐,可是这男妓之事还是要谨慎些好,以免多生是非。”

    “白蔷明白。”

    正在看书的红泪突然起身,“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了,今日还有几个书局的主事要来。”

    “怎么就走?我难得来一次,你也不陪陪我。”沈适拉住她的手,一脸委屈道。

    红泪甩开他,“你们那些烟视媚行的我听不懂,也不想听,何苦拖着人在这,有这功夫,还是多专注在些正事上为妙,抱歉,不奉陪了。”

    说着施施然离去。

    黑玉苦笑着对白蔷说:“她就这个子,白蔷妹妹别往心里去。”

    白蔷摇摇头,“我还不了解她,姐姐放心,我自然不会介意的。”

    回去的路上,白蔷依然躺在卧榻中翻看账册,倒是莫忧莫愁有些不服气,

    “夫人何必忍让她,她自恃小姐书香的清高,可也不是给人做妾的份,凭什么老是夹枪带刺的,让人听了不舒服。”

    “就是呀,这样不是一两次了,今天竟然当着主子的面给夫人脸色看,我们还怕了她不成?夫人也太委屈了。”

    白蔷合上账册,挨个敲两个丫头的脑袋,“不要乱讲,红夫人掌管着书局,又饱读诗书,南方士子鸿儒都要礼让她三分,烟花勾阑本身就上不了台面,让她说几句又怎么了?这么沉不住气。”

    莫忧莫愁揉揉脑袋齐齐说道,“夫人……”语气讨好且撒娇。

    白蔷却不吃这一套,把账册打开,头也不抬的说,“还有,我也只是个妾罢了,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老是夫人夫人的叫,凭空生事,是白夫人,而不是夫人。记住了没有?”

    两个小丫头呜咽道:“是,白夫人。”

    “没听清,再大声说一遍。”白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是,白夫人。”莫忧莫愁齐声扯着嗓门好不委屈的说道,一旁的烟尘险些将茶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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