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前厅,正巧有人从厨房出来,急匆匆地往外赶,桑青拦住一人,问道:“今天有丫头来帮忙的吗?”

    那人火气正大,抱着肚子,是张生面孔,桑青没见过她:“忙都忙死了!哪来什么丫头过来帮忙?!”她火急火燎地蹭过桑青身旁,令她向后退了几步,心里不免恼怒。但一口气罢了,平日里冷言冷语都惯了。桑青很快好了起来。

    莲舟,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她正想着要到哪里去找,忽然望见莲舟从内院一处僻静地出来,她急急地走,回身张望,看到没人关心她转身又往后巷去了。

    咦?桑府那条巷子本来开了个侧门,但因为相士说风水不好就给封了,渐渐那里也荒废了。一直都是堆着东西,每个月由元老头主持着清运出去,寻常情况没人去的呀……

    桑青疑窦丛生,脚下暗暗跟了去。怕被她发现不敢跟的太近,只好维持离她四丈左右的距离。见她停下来,桑青挨着一堵墙也停下,微微打量她在做什么,看到了一个男竟不知从哪里忽然现身,和莲舟说起话来。莲舟脸色恭敬,就像是让长辈训话般。整个人站的笔直,还一直点着头,答应着什么。

    那男的是谁?看身形,桑青在家里从没见过。若说是使杂役,又不像。当然,原本全府上下的人,她也没有认全,可那男人自有一股气势,非一般人物。

    一阵穿堂风吹来,鼓起了桑青的袖管。她心急慌忙地打理自己。再朝那边望去。那与莲舟说话的人不知为何正往她这边望来。他眼神聚于一点,分明是发现了她。

    见他对莲舟低头说了一句话,手指向了这里。莲舟顺着他的指头确实无误地撞上了桑青的视线,她吓了一跳。脸色煞白。

    桑青认识莲舟时间不长,可还从未见她那么惊恐的模样。没错,是惊恐。

    莲舟做事稳当,总是不慌不忙的。现在这样,难道是桑青正装上她私会情人的隐秘?

    不对,气氛不对。

    桑青立即否定。

    莲舟回头似乎是战战兢兢地向那男人抗辩了几句,也不急着过来招呼她。

    桑青对男子身份成疑,可她到底不是院子里管事的,那心做什么?她想,随便私会外人莲舟固然有错,可也算是她的私事。即便她确实是潜来与人幽会,又如何?

    情之所至,无力逃脱。

    举步待走。莲舟忽然向桑青发声道:“小姐,请留步!”她话语透着恳切,桑青虽然觉得当下不便留下,但看在她的面子上还是留下了。

    她不说话,那男子也不开口。场面上徒留莲舟脸色微白地向她介绍:“小姐,这人是我娘家表哥。表哥,这位是府上的四小姐,我现在跟着她听差办事。”

    桑青斜着身子,微微抬手向那个表哥做礼。不表态,也不打算发言。那人也没说话。

    这一来一去还是莲舟在说:“小姐,我表哥不是本地人。可巧他来这带办事,听我家中人说我在这吃住特来看我。”她说到这里向桑青靠上来说,“府里有规矩,非初一、十五不得告假回去,而表哥他呆不上几日就走,情急之下我才想到这里僻静与他约来相见。如今,已经见过,他这就走。……可否请小姐高抬贵手?”

    不等她说完,桑青奇怪道:“莲舟!原来你在这里躲懒!前厅来了贵客你是知道的,还不去帮把手!”

    莲舟好像被桑青的迅疾反应惊住,她的表哥轻轻一推手就令她向外冲去几步路。莲舟回神对他和桑青说:“表哥……你,路上小心。小姐,……多谢。”

    桑青看着她消失在拐角,转身也想回去了。

    背后:“小姐,请留步。”

    桑青身形顿了顿,莲舟那表哥继续对她说道:“小姐方才看了我许久,如今没有旁人怎么反而不看了?”他语气轻佻状似偶尔讨人厌的桑皓,但听在她耳朵里还真是不习惯另外有人这么对她。

    桑青转过头:“莲舟已经走了,不知这位大哥有何指教?”

    嘴里才说完,这一条巷子尽头就又吹来一阵妖风。风带动男子的发线拂上桑青的脸颊,满眼的乌黑。

    桑青鼻尖清楚闻到一股异香。初时觉得痒痒的,想打喷嚏。忍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打了出来。

    用袖子掩住口鼻。她听到男人玩味地笑了。

    笑声衬着异香,袖管内的手稍稍握紧了些。

    桑青闻过这种气味,也听过这个笑声。在不久前的深夜,在她屋里的窗前……

    是他,是那个黑衣蒙面人!那个让桑青几乎以为自己会被掐死的凶手!

    “先前莲舟慌张都未曾向小姐介绍,我叫……刑若邪。”他说到,然后拱手作揖,“做事心切,冒犯了贵府,还望小姐见谅。”他身体趋前半步。

    桑青心里害怕,不禁往后退,手有些抖。按耐住中想呼救的渴望,她强自镇定道:“你客气了。兄妹情深,人之常情。日后还想见莲舟,着人向府里管事报备一声就可。暗中行事,毕竟有欠光明,还是不做的好。”桑青语带双关,却不知他听没听出来。

    她仔细看清楚他的脸色,泰然自若,应是没觉出她认出了他。

    舒了一口气,暗叹,幸好。

    有了开始对答,后面就容易了些。

    但桑青还是不想跟这人多说些什么,只想着快快打发了他好离开:“不知公子是做什么的?”勉强拉了两句家常。

    “勉力做些小生意,东奔西跑的。”

    她瞄了一眼他的衣着,衣服针脚功夫良,布料看上去就价值不菲,虽然低调可显然他出身不低。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

    假装做小生意为营生?

    那你夜探桑府,做那偷**狗见不得人的把戏是闹着玩的么?

    “虽然做生意辛苦,但一定见识过不少有趣的事吧。”

    “各地风情迥异,那是自然。别看府上锦衣玉食,在在下眼里可比不上外面的风光。小姐莫怪。”

    外面啊……

    困足在狭小的地方那般久,说到外面,桑青确实想见识见识。

    刑若邪慢慢跟她说了一些自己行走遇到的见闻,她听在耳里,心里不由地对他说的话思量再三。

    一是想从话里探出他的底细,另是因为他说到的风光无限。

    记得以前跟着母亲出过门,走的不远,不过是几个女眷出去进香,拜拜菩萨,求神问卜。

    一路上坐的是轿子的还好,桑青可以偷偷掀开一角的车盖看看道上的小贩叫卖,看看擦身而过的行人,看看小孩儿跑来跑去。但大多还是跟桑雪柔坐的车。与人共乘,尤其是和视礼教、女则为生命的桑雪柔共乘,她可是连掀帘子的兴致都没了……

    桑青忽然脱口而出,有感而发:“是啊,外面多逍遥自在。”

    刑若邪顿住脚步,眼内放光,似乎是想到了主意:“其实,要混出去并不难。”他见她有向往的意思,不但不以为怪,反而像是迫不及待地建议说:“想混吗?”

    他的眼神让人警醒。

    我怎么能信他?我上次可是差些死在他的手里!

    想到几乎亡命于他的手上,桑青又有了快些脱身的念头。

    既然没让他发现她认出了他。还是速速撤离为上。

    “想,但不是现在。”

    “现在有什么特别?”他追着问。

    桑青一时想不到理由,随口答说:“今日家里来的客人,脱不开身。”其实,来不来人上门做客,同她是没什么关系的。

    “过几日在下便走,恐怕没这个荣幸与小姐共游了。”刑若邪回答道,语气里没有丝毫遗憾。

    桑青禁不住奇怪,探究的目光望过去。心里忽然一动:“若是平常客人,我倒是可以跟你混出去见见世面。”她想,连她这个大门不出的无知妇孺都知道厉害的明家,或许可以用来吓唬吓唬这个恶人。

    刑若邪脸上有了兴趣:“莫非府上来了什么达官贵人?可否说来听听?”

    她等的就是他的兴致:“听别人说是什么姓明的。来头我就不那么清楚了。啊,对了,好像他们出的兵器很好,我三哥就纳了他们出的剑入手。我看却是跟平常砍瓜切菜的刀刃没什么不同。也许,铁匠师傅打造锻炼的功夫有些不一样?”

    桑青状似天真地问他,将自己故作的无知和浅薄摆在他的面前。等他说话。

    她赌他会听到明家赫赫威名之下放弃作恶;她赌他快快撤去,不再与她家为难。

    桑青巴不得快些离开他身边。身上发紧,觉得自己连头皮就麻麻的,她害怕。

    但不懂为何,世事常与她期望的背道而驰。

    譬如,桑青想要获得母亲的怜爱疼惜;她想要同其他兄姐待遇平起平坐;她想要能自如地离家到街上去走走,去看看外面的世道,也想听听外面的声音……

    刑若邪听了桑青的浑话,他沉默了会儿,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江湖传言不可尽信,这做兵器的明家有那么了不起吗?”

    桑青听了去,不知做何反应,索他也不需她有反应,继续说着:“有道是,闻名不如见面,小姐你能不能行个方便?”

    她屏息,心里猜到他要对她说什么。

    果不其然,他轻巧地说道:“小姐能不能带我去前面看看?见见闻名已久的明家话事人真是难得的好事呢!”

    一个人的命运究竟是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桑青百般设计他想脱身,不得法。可他自己却说要她带他去前面看不得了的人物,这又是老天赐给她脱身的大好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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